重生之不做贤妻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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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沁怔忪半晌,茫然又讶异。 她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望着他做不出反应。然后慢慢的,那份茫然一点点化作恍悟,她迟钝地读懂了他心底的那份敏感。 这本也不是多难懂的事,他带着那样微妙的出身在这荣耀无限的国公府里长大,个中自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只是上一世他们虽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却一直“公事公办”的时候居多,贴心的话说得极少,他便也不大爱说那些往事,更不会在她面前暴露弱点。 可现下为何突然就说了呢? 楚沁不大明白,暗想大概是因为他现在还年轻,而她又不像上一世的此时那般与他客气。加上今日颇有些事端,他们一来二去地打交道,不知不觉间就比上一世更熟悉了,她又恰在此时不小心地触到了他心底的敏锐之处…… 楚沁胡乱理着思绪,理智上只想将这事探究个明白,心中的慌乱却更深了。 她心里泛开一股浓烈的心疼,为着他的隐忍,为着他深埋心底的那份痛。 她一时忍不住地在想:上一世她从未察觉他的这份难过,那在那么多年里,他是怎么过的呢? 他们再不亲近也是夫妻,如果他有这样刻骨铭心的难过,她至少该听他说说呀! 她想起她母亲离世的那阵子,他只消有空就一直在陪着她。那时她心力交瘁,便也没太在意过,可现下回想起来,她当时其实情绪很差,陪在她身边并不会是多舒服的事情。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一直到她心情好转他才又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而她对于他的心事,一点都不清楚。 楚沁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她原本以为上辈子她只是没顾好自己,却恪尽职守地当好了妻子、当好了母亲、当好了儿媳,但现下看来,起码在当妻子这一点上她大概做得也并不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回到前世把这些都弄个明白,至少要弄清他的心思,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迟钝糊涂。 但这一切已经注定没有答案了,她无可回头地当了一辈子“糊涂鬼”。 楚沁心中五味杂陈,就这样又在那里杵了良久,久到裴砚手中的书都翻了两页。 裴砚的目光一行行地划过书上的字,可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他余光一直睃着楚沁,心里好像在盼着她走,又有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怪异情绪。 他又翻了一页书,楚沁掩在袖中的手相互绞了半天,揣着一颗跳得七上八下的心慢吞吞走回他桌前:“昨晚三郎来的时候,我是没睡。” 他视线未动,随意地又翻了下书,自嘲轻笑:“我知道。” 楚沁的手指又用力地相互捏了捏:“但我不是不想见你,你想多了。” 裴砚挑眉,眼睛抬起来,复杂地看向她。 他本已习惯于被拒之门外,让她直说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那种虚假的遮掩,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些真话。 她这样一解释起来,他倒不知道怎么办了。这府里以各种拙劣的借口将他拒之门外的人很多,非要来跟他解释的可没有。 他一时只得按兵不动地看着她,讥嘲地想,这到底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楚沁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我只是……我只是当时不太方便罢了。你若早一刻到,我肯定好好请你进来。” “哦。”裴砚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地垂眸,视线重新落回书上。 “是真的!”楚沁看他明摆着不信,心下有些急了。她几步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看他不再抬头,她就蹲下身,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若不信,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在做什么!” 裴砚浅怔,锁着眉看过来:“在做什么?” 楚沁紧紧咬住牙关,闭上眼睛深吸气,回响他刚才从容不迫地舀油辣子的模样让自己鼓起勇气:“我昨晚……”她还是噎了声,心跳也更乱了。裴砚紧盯着她这般赴刑场般的决绝,直被她引得也紧张了。 楚沁稳住心神,终于启唇:“我昨晚让膳房上了道水煮鱼。你来的时候,鱼刚上来不久。” 裴砚:“?” 太假了吧? 他实在不能被这莫名其妙的理由说服,但或许是因为这理由太没道理,他愣了一瞬之后,又反倒觉得这话是真的了。 他于是尽力地思索起了“叫水煮鱼为什么要躲他”的问题,想了半天,不确信道:“你怕我跟你抢鱼吃?” “啊?”楚沁愣了,“不是……” “那你躲我干嘛?”裴砚愈发不懂了。 楚沁被他整不会了,全未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她哑哑道:“哪有……哪有内宅女眷这样叫膳的呢?” 裴砚更迷茫了:“那条鱼很贵?” 水煮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菜,用不上什么稀世罕见的名贵鱼吧? 楚沁完完全全地傻了。她发现自己小心翼翼忍了一辈子的事情他竟然根本不知情,她明明在为那件事躲着他,现在却要从头开始给他讲缘故。 这个“从头”,是从高祖皇帝那会儿开始讲,实在是说来话长。 楚沁深呼吸,耐着性子娓娓道来,从高祖皇帝厉行节俭、京中各府上行下效开始说,一直说到了内宅女眷们如何恪守规矩,如何“洁身自好”,又为何学着“无欲无求”,是以尽力地只喜清淡,不碰辛辣之物。 裴砚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这些故事,越听脸色越复杂,等她全然说完,他一脸无语地道:“这完全没道理。”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反问:“高祖皇帝那时是立国之初,国库空虚,节俭是应当的,可现下日子过好了,何苦还要这样为难自己?若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又凭什么男人们早就不顾了,唯独女眷们越守越紧?你说是因为要学佛门里清心寡欲让自己心善,但怎的不吃辣就心善了?横竖也说不通。” 楚沁仍自蹲在他身边,仰面望着他那满面的费解,认同地点点头:“我也知说不通,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可规矩就是这样的,京中各家基本都是这样,我们从小就被这样教导,三郎要我怎么办呢?” 裴砚烦躁地摇头:“咱们家不这样。”他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就觉话有歧义,怕日后会坑了她,便严谨地改口,“……咱们睦园不这样。我不会因为你吃口辣就觉得不好,也不会因为你天天吃斋念佛就觉得你是个圣人。你想吃什么便大大方方地吃,躲什么躲。” 他的口吻里犹带着气,却莫名让楚沁听得痛快。 她无声地笑笑,直言提醒他:“我若因此被旁人议论,对三郎的名声可也不好。” 裴砚眉心皱得更紧:“谁这么爱嚼舌根,咱们就少理他。”他边说边看了看她,她面上挂着明亮的笑容,却让他心底一声叹息。 这都是什么破规矩。 他常觉得自己过得艰难,可这世道,还是女人更难一些。 他油然而生一股挫败。他那么期待有一个家,却没想到在自己家里让自己的妻子过成这个样子。 然后他不知怎的就又伸出了手,唏嘘地抚在楚沁的刘海上。 原本好端端蹲在那儿地楚沁一下子弹起来:“你做什么!”她实在不适应这种相处,他一这样她就浑身别扭,连头皮都发麻,“好好说话呢!你……你别动手动脚!” 她气得像一只炸毛的猫。裴砚哑然看她一眼,心说不至于吧? 他就摸了摸她的额头,被她说得好像他非礼她一样,新婚圆房时也没见她这样。 裴砚既不理解又觉好笑,沉思一瞬便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抬起手,故意抚在她额上。 楚沁满目惊悚,触电般地往后躲去,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你你你你烦不烦?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裴砚含笑点头:“是啊。” “……”楚沁哑口无言。 他竟然承认?他怎么是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她以前没觉得啊! 可她还真拿他没办法。 裴砚上前一步,愈发得寸进尺地“动手动脚”起来。他又摸摸她的额头,再以手指抚过她的鼻尖,本是想看她炸毛,可她竟然一整个傻住了,就那么直愣愣盯着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哈哈哈哈。”裴砚笑出声,俯首凑得更近了点,“至于吗?” 楚沁连后颈都变得僵硬:“你正经点。” “又没有外人。”他笑意未减。 ——又没有外人。 这五个字在楚沁心弦上一击,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触。 这话她上辈子倒是听过的,也是在她母亲离世的时候,他屏退下人跟她说:“又没有外人,你想哭就哭吧。” 可她最终也克制着没有哭,因为他在,而她与他并不够亲近,便不肯在他面前哭。 换言之,便是她一直将他视作“外人”。 现下又听见这句话,她才惊奇地发现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就已不拿她当“外人”了。 她上辈子的确是个糊涂鬼。 楚沁努力接受着这些“新发现”,裴砚看她实在紧张,终是道:“不逗你了。你自去歇息,我读一会儿书。” 楚沁如蒙大赦,提步就走,走得很急,俨然是想赶紧从他面前逃开。 裴砚淡淡侧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看出她的意图,故意又道:“你早点睡,今晚我睡书房,你不必等我。” 果然,这话还没说完,她的双肩就松动了两分,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裴砚轻轻扯动嘴角,无声轻笑了下,并不恼,安然坐回了书案前。 这厢睦园正院里嬉笑怒骂过了一茬,那边端方阁中却是愁云惨雾。 安氏被押到端方阁的时候,胡大娘子正用晚膳,便借故没急着见她,而是差了个人从小门溜出去打听到底出了事,以便知己知彼。 裴砚被胡大娘子明里暗里磋磨了多年,身边的下人也算练出来了,胡大娘子不叫进,两个婢子就神情端肃地立在安氏身后,盯着她跪在院子里头,不让乱动也不让起。 可这满国公府的人,谁不知道安氏是胡大娘子插在睦园里的人?如今她被裴砚身边的下人这么按着跪在院子里,臊的还是胡大娘子的脸。 所以等用完晚膳,胡大娘子听崔嬷嬷说了学塾的事,就赶紧着人让安氏进屋了。 安氏自知这回落了实实在在的把柄在人家手里,跪在胡大娘子跟前也不敢为自己争辩什么,只得哭哭啼啼地告楚沁的状:“大娘子,妾身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楚娘子她……她这是成心给您使袢子呢!睦园那边尽归她管,妾身有失礼的地方,她早便可拦下来免于出丑,却硬生生地眼看妾身去了学塾……” “够了!”胡大娘子冷声,森森目光盯着安氏,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意,“我前几日刚将睦园的事交给你打理,你如今便来与我说这些?” 安氏一滞,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胡大娘子重重地吁了口气,不快地皱着眉:“让你好好侍奉三郎,也没让你去学塾丢人现眼,更没让你去收买三郎身边的人,硬生生让人家抓了把柄。这下好了,他们把事情推到我跟前来,你说我管是不管?” 安氏听出情势不好,心头一慌,惊恐地膝行上前,表忠心道:“大娘子,妾身一直是……一直是听您的话的呀。如今是……如今是楚娘子卯这劲儿要给您难堪,所以推了妾身出来,您可不能着了她的道!” “哦?”胡大娘子挑眉,“那依你的意思呢,让我把楚氏押过来,说她不该管你,还是告诉三郎,你随意出去走动也不妨事?” 安氏噎了声,胡大娘子冷笑:“甭管楚氏安的什么心,这事她做得比你周全。你若是个聪明的,这回就长个记性,下回也学学人家如何治了自己想治的人又不落口实。” 说完,安氏一睇崔嬷嬷:“带她去厢房吧,赏二十板子。告诉三郎,人我罚过了,就别声张了,好歹沾亲带故的,总得给他姑父点颜面。” 崔嬷嬷束手:“诺。” “大娘子!”安氏慌了,想要求饶,胡大娘子伸手,一把捏起了她的下颌。 后宅女眷十指不沾阳春水,长甲都养得极好。胡大娘子这般,安氏只觉那保养得宜的长甲一下子压进了皮rou里。 胡大娘子居高临下地睇着她:“我说你‘沾亲带故’是抬举你,你究竟是什么出身,自己可别忘了。这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比不得你们小门小户的人家。若你敢鬼哭狼嚎地失了体面,我这就把你送回娘家去。” 安氏一下子被吓住了,她自然明白胡大娘子是什么意思。 她所谓的“和国公府沾亲”,其实拐了不知多少道弯。裴三郎那位据说与她同族的姑父,其实是她根本高攀不起的门楣。 几个月前她家的家门被国公府敲开,一家子都吓坏了。之所以能让她嫁进来,还美其名曰是个沾亲的“贵妾”,不过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胡大娘子又出于某些不能明说的缘故愿意抬一抬她的身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