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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我哥是暴君 第26节

    可是他却没想到,当初那个奶娘竟然曾经那么恶毒地跟她说,他不是你亲哥,他不要你了。

    想起那个背主的奶娘,谢澹心中那一瞬嗜血的暴虐,当初真不该一剑杀了她,应该车裂!杖毙!碎尸万段!

    “不哭了。你还记不记得,哥哥那时候躺在地上都没力气了,当时就是你,大哭着冲过来赤手要打他,要保护哥哥。” 谢澹柔声哄道。

    六岁的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情急之下举着小巴掌尖叫着冲了过来。谢澹望见她小小的身影,举着小巴掌跑过来,黑衣杀手看着她一脸狞笑……谢澹瞬间咬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刀锋,奋起挥剑砍杀过去。

    他不能死,他死了她也活不成!

    然而他那时也已经受伤力竭,支撑不了多久了,是徐七及时救了他们。徐七是当初父皇放在他身边的两名暗卫之一,逃亡那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身手十分了得,然而对方人多,徐七拼死拖住了对方,他才得以脱身,一把抱起对着满地死伤已经吓到惊厥的叶初逃走。

    为了保护他,徐七最终死在了那场刺杀中,还有他从小的贴身太监小陆子,都死了。从此他独自带着叶初生活,隐居乡间,直到把她送去漉州。

    “没事了,都过去了。”

    谢澹拿起帕子给她擦干净眼泪,给她披上一件暖和的斗篷带她去外间,牵着她坐在塌上,叫丫鬟送水来给她洗脸。

    洗完脸丫鬟捧上香膏,叶初还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便胡乱抹了几下,谢澹便仔细帮她抹匀了,一边叫丫鬟去传膳。想到她哭了半天,明早眼睛大概要肿了,便又叫煮个鸡蛋给她敷一敷。

    谢澹给她抹完香膏,顺手捏捏她的脸,故作轻松的口气问道:“我是不是亲哥有那么重要吗,为这个哭这么久,小没良心的,不是亲的又怎样,哥哥对你不好还是怎么的?”

    他说:“乖,不许再哭了,我们先过年,过完年哥哥好好告诉你。”

    “我不,你先说。”叶初却还在耿耿于怀,质问道,“你那时真的是嫌我累赘,要送走我吗?”

    “胡说八道,哥哥怎么会嫌你累赘,哪里是要送走你。”谢澹无奈道,“我哪里舍得把你送走。”

    铜壶滴漏已经是子时末了,从鞣制成半透明的牛皮窗纸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子里一盏盏红灯笼,隔着窗纸有些不太清晰,看着像一团团暖红的光晕。雪花静静落着,厨房早就备着饺子了,很快就热腾腾送了上来。

    丫鬟们摆放好碗盘便退下去了,谢澹便拉着叶初去桌边坐下,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

    叶初还沉浸在那种情绪之中没出来呢,有些发懵地看着他,神思根本没转变过来,傻乎乎的样子。

    谢澹却理直气壮道:“我都饿了,大过年的,再不吃子时都要过了。”

    饺子,交子,除夕夜一定要吃的。

    厨房大约为这顿团年饭花了不少工夫,平常两人吃饭的小桌换成了大桌子,桌上四冷八热、四道点心果品、四道汤,全都是各种吉祥如意的菜式,盘里的饺子刚出锅,冒着腾腾热气。

    下人们也感觉到两位主子气氛不对,姑娘眼睛还红着呢,于是一个个屏息凝气,低着头把膳食摆放好,就悄无声息退下了。

    没留人侍膳,饺子也不知什么馅儿,谢澹便每个盘子里先尝了一个。四盘饺子两荤两素,荤的是木耳黄花rou和萝卜羊rou馅,素的是菠菜粉丝和白菜豆腐,京城习俗,除夕饺子是一定要有豆腐馅儿的,寓意“有福”。

    “这个是白菜豆腐的,味道素净还不错,你尝尝。”他夹了一个送到叶初面前的小碟子里。

    叶初一时有些无语,她正在因为两人不是亲兄妹伤心呢,他居然还有心思吃!

    叶初赌气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我自己吃就不叫团年饭了,你不想吃,就尝一个。”谢澹道。家里统共两口人,他们团聚安定以来的第一个新年,总得要讲究一下。

    “乖,就吃一个,过年不能不吃。”谢澹夹起那个饺子,送到她嘴边。

    叶初张嘴咬了一口。

    然而叶初这时候当真没心思品尝美食。她被他硬喂了一个饺子,看着谢澹一口一个饺子地吃起来。叶初不禁有些生气了,不自觉地撅起了嘴。什么人呀这是!

    她明明都这么难过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吃!

    谢澹当真是有些饿了,宫宴就不是吃饭的地方,他一晚上索然无味地喝了几杯酒,留着肚子吃自家的年夜饭呢,结果这一晃都大半夜了。

    统共两位主子,厨房送来的四盘饺子,其实每个盘子里都不多,有数的,每盘里十六个饺子,取四四如意的好兆头,包的又小巧玲珑。谢澹一连吃完了两盘,剩下两盘里又尝了几个,喝了些汤,才放下筷子端茶漱口。

    “你不饿?”

    叶初摇摇头,她真没什么食欲。然而摇完头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这么乖的回答他,明明她这么难过了,他还有心思吃!而且他还骗她!

    “哼!”叶初重重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控诉道,“你居然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叶初当真是心里委屈,她从来没想过,从小疼她宠她、相依为命的哥哥不是亲的。这件事实在让她有些无法接受。

    “我怎么告诉你,告诉你让你哭成这样?”

    谢澹蹙眉看着她,故意做出一副伤心黯然的样子说道,“安安,这事我才要难过行不行?这件事在你心里当真那么重要吗?我们兄妹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我们是什么情分,你居然因为不是亲的就生我的气,不是亲哥你就嫌弃我了!我太伤心了!”

    叶初:“……”

    总感觉哪里不对,可是一时竟反驳不了,仔细想想,似乎真是她错了?

    第32章 叶夫人(一更)

    这么一想, 小姑娘不由地就怂了。

    “哥哥,你别生气,我……我错了。我其实也不是这样想的,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叶初嚅嚅说道。

    “知道错了就好,小没良心的。”谢澹说, “当然我也有错,我今晚回来的晚了,大过年的留你自己在家, 才让你一个人胡思乱想,是我不好。”

    对此叶初倒是理解的, 官身不由己的道理她懂, 便说道:“也不能怪哥哥。”

    “我是哥哥, 我比你大,要怪就怪我。”谢澹指了指外面,温声道,“你听, 都开始放爆竹了, 新年到了。安安,新年吉祥!”

    “哥哥新年吉祥。”

    铜壶滴漏已经过了子时, 外面一片鞭炮声, 满是人间烟火的喧嚣热闹。谢澹握着她的手起身,拿过斗篷给她披上:“走,我们出去看看。”

    叶初丝毫也没察觉又被转移了话题, 她跟着谢澹跨过门槛,走了出去。雪越下越大了, 两人站在廊檐下, 看着天地之间的茫茫雪色。

    “我们家也放爆竹了吗?”叶初听着前院那边的声响问。

    “对, 常顺他们在大门和前院正堂那边放鞭炮。”

    京城里不论官宅民宅,此刻都是一片爆竹声,越是宅院密集的地方爆竹声越多,白马巷这一片四周都被谢澹清空得差不多了,入住的铁甲卫也不像百姓家里过年,倒是相对没那么多鞭炮声。

    叶初以前似乎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漉州那里就算下雪,也是零星的小雪,等不及落到地上就化了。见主子出来,已经有两个婆子拿了笤帚要去扫雪,叶初忙叫住了她们。

    “先不要扫,这样好看。”

    “都退下吧,姑娘既然喜欢,院里的雪就不要急着扫,明早雪停了扫出一条路即可。”谢澹道。

    主子发了话,下人们纷纷退下回房了,叶茴在东厢房门口站了站,看着两位主子的样子,心说这是哄好了?姑娘一下午都不太欢喜的样子,她哄也哄不好,果然还得看陛下的。

    既然两位主子安生了,叶茴转身进了东厢房,关上了门。一波密集的爆竹声响过,天地渐渐安静下来,偌大的院子越发静谧,便只留下他们二人。

    叶初扶着谢澹的手,好奇地走下廊檐,伸脚去踩地上的积雪,她脚上穿的是居家的软底棉鞋,谢澹便叫住了她,允诺要是明天能晴天,带她去园子里看雪景。

    两人回到房里,在塌上坐下。旁边放了炭盆,罩着铜丝菱格的熏笼,谢澹握着她的小手一起放到熏笼上烤,驱掉外面带回来的寒气,继续守岁。老规矩守岁是要守到天亮的。

    “哥哥,你说要告诉我的。”叶初迟疑了一下问道,“就是,为什么我们不是亲兄妹?”

    她记得奶娘说她是娘亲生的,娘亲只生了她一个孩子,哥哥也说她长得像娘亲。那,哥哥从哪里来的?

    叶初胡思乱想的时候,甚至在想,他们两个到底谁是捡来的。

    她能想到的原因,就是两人其中有一个是捡来的,或者什么原因收养的。那两人,理所当然也算是正经的兄妹了。

    谁知谢澹却告诉她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谢澹道:“我们的母亲是认识的,年少时有些闺中情谊。你出生之前,我母亲命我代她去探望你的娘亲叶夫人,你娘亲那时就住在庄子上。结果我从庄子里回来,才得知我家中突遭横祸,我的父母都被仇家所害,我就这样阴差阳错躲过了一条命。我不得已只好回到庄子里,叶夫人收留了我,把我藏了起来,照顾保护我。后来我就在庄子里守着你出生,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竟是这样?

    所以她从小就自然地认定他是亲哥哥?

    那他们岂不是连义兄妹、养兄妹也不是了。这个认知让叶初不禁有些沮丧。

    “后来你两岁多时,叶夫人生病离世,临终把你托付给我,她让我设法把你送去绥州,交给你的姨母抚养。但是当时绥州边关不太平,在打仗,你又太小了,一直等到你将近六岁,我才决定把你送去绥州。结果在江州,你的奶娘和丫鬟趁着我外出不在,偷偷带走了你,我着急四处找你,不慎泄露行踪被人怀疑身份,引来了仇家追杀。”

    谢澹的故事却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那时他十岁,中宫嫡子。父皇子嗣不丰,他刚满周岁便被封为太子,三岁开蒙,六岁习武,五岁时就被父皇抱在膝头处理政事。

    十岁之前,他接受的都是最正统的储君教育。

    十岁那年,父皇出京巡视淮南河务,他陪着母后留守京中。宫中那时楚贵妃得宠,还生下了两岁大的二皇子,咄咄逼人,母后跟父王弄得夫妻离了心,郁结于心身子一直不太好。瑞王叔进宫来给太后请安,便撺掇他把母后手抄的经书拿去护国寺供佛,给他的父皇母后上香祈福。

    为人子,他听了自然是要去的,母后也允了。母后交代他,回来时代她去探望一下叶臻夫人。

    母后和叶夫人年少时有些闺中的情谊。叶夫人又是重臣之妻,自然要看顾一二。母后身为皇后,出宫多有不便,叫他带着两支数百年的人参送去,预备给叶夫人生产时用。

    母后那时,大抵是对叶夫人有些同病相怜吧。母后说,叶夫人跟定北侯夫妻反目,娘家又不得力,她是个宁为玉碎的性子,一个人搬到庄子上住,还怀着身孕,算算日子也快足月临盆了。定北侯人在边关,叶夫人身边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作为太子,他一举一动备受瞩目,叶夫人算是长辈,又是女眷,谢澹不好摆着储君仪仗去的。他年纪小还有些玩心,到护国寺上完香,便吩咐太子车架原路返回,自己则悄悄带着随身的小太监和两名侍卫,从护国寺后门下山,微服骑马去如意小庄。

    原本他命仪仗队伍在城外十里的长亭等他,等他从如意小庄探望完叶夫人,再坐太子车驾回宫。可他们从如意小庄出来却没看到仪仗队伍,派人稍一打听,便听说太子车驾路上遇刺,城门封锁,瑞王爷派兵捉拿刺客。

    形势不明,谢澹孤立无援,更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悄悄返回如意小庄。叶夫人是个警觉的,立刻把他藏了起来,派人出去打探。

    瑞王原本在半路设了埋伏刺杀谢澹,他们设计在山道上用巨石袭击车驾,砸不中就趁乱让太子的车驾惊马,结果死士们摧毁了马车,才发现马车里是空的。瑞王大惊,认定身边有叛徒通风报信,谢澹得到消息提前逃了。瑞王便抢先发动宫变,以捉拿刺客为借口封锁城门,一边派人追杀谢澹,一边带兵控制宫城。

    折腾了一个日夜,箭在弦上的瑞王没有退路,便索性悍然发动宫变,先是一把火烧了东宫,诈称小太子葬身火海,再一步步弑君夺位,宫中的贺皇后也死的不明不白。

    半个多月后,谢澹在如意小庄见证了叶初出生。只是这个早产的婴儿十分孱弱,生下来小脸发青,郎中说十有八|九养不活,只能小心翼翼地养着,一直养到了两三岁,脸上都有隐隐的青气。叶夫人给她取名叶初,小名安安,希望能把她平安养活大。

    叶初出生后不久,瑞王以谋害太子的罪名杀了楚贵妃,抱走了楚贵妃所生的二皇子,之后就再没人见过那个孩子,瑞王不会留下隐患,那孩子当时就被弄死了,为堵悠悠众口两年后才对外宣称二皇子夭折,这是后话。

    就算二皇子不死,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也不敢让一个两岁大的幼童坐江山,于是顺理成章的,世宗皇帝死后的次月,瑞王拿着太后的懿旨登上了皇位。

    叶夫人怀相不好,孕期心境郁结,生产时又伤了身,身子便一直不太好。叶夫人生产之后,谢澹原本是要离开的,叶夫人极力留下了他。外面到处是搜寻追杀他的人,叶夫人名义上还是定北侯夫人,定北侯军权在握,这庄子里虽然也来人搜查过,却不敢太放肆。

    庄子里好歹是安全的。叶夫人把他藏在庄子里,对身边下人也只说谢澹是她娘家的远亲,亲自教导他读书习武。少年背负着国仇家恨,满心的仇恨和戾气。他这个年纪,出去又能做些什么,也只能先蛰伏。

    他那时不太会照顾她,偶尔他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看着这么个软骨隆冬、像凉粉冻一样白里透青的小meimei犯愁,压根不怎么敢碰她。

    谢澹在如意小庄一躲就是两年多。庄子里的日子十分平淡,叶夫人整日带着女儿和谢澹平静度日,她一个独居的女眷,便有足够的理由闭门谢客,不见外人。养一个早产的孩子耗费心力,叶初太小,也不敢带她外出,等到叶初出生的第二年开春,不满两岁的叶初已经牙牙学语,养得康健了一点,可以带着出门了,叶夫人便决定要离开京城,去江南。

    叶夫人一直就有这个打算。江南烟雨,吴越风情,民风也相对开放,适合她和女儿养身体,远离京城和定北侯府,也借机把谢澹送出京城,延始帝的鹰犬一直在追查追杀他,他随时性命不保,少年总不能一直困在这方寸之地的庄子里。

    叶夫人卖掉了庄子,变卖了嫁妆铺子和其他一些带不走的财物,悄然离开庄子,从濲州乘船一路南下。他们在吴中小城安顿下来,买了个宅院,谢澹也开始谋划着自己将来的路。

    然而叶夫人早已经伤了根基,再长途劳顿,定居江南后就一直病着,谢澹不敢离开,便留下来守护叶夫人母女。叶夫人当年冬天一病不起了。

    叶初早产先天不足,那时才刚学会叫娘亲。冬日的阳光下,叶夫人裹在厚重的狐裘里,抱着叶初,温婉地笑着跟她说:“安安,你还这么小,什么也不懂,娘亲要是走了,你就听哥哥的话。”

    叶夫人原本也没指望谢澹来养叶初。他自己还是个半大男孩子,身世又特殊,如何养大一个不到三岁的孱弱幼儿。叶夫人病中早早做了安排,等她故去,叫谢澹派人把叶初送往绥州,交给她的meimei叶毓抚养。

    叶夫人那时担心,她若是不在了,叶初会被送去定北侯府,或者送回京城她的娘家。叶夫人决计不愿意让女儿在这两家抚养长大。

    这个宁为玉碎的女子,终究是倔强的不肯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