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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日,温十安瘦了好多,以前人就消瘦,现在看着像是一只手就能圈住胳膊,脸颊也凹陷了进去。 顾澈迟疑了很久不敢靠近,他怕多看一眼,就会心痛欲绝,更怕被那双悲戚的眸子盯着,便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端着药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勉强压下了那些翻涌的酸楚,撑起一个笑来:“十安好多天不曾出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你已经瞧见了,我都好。”温十安轻轻绕过了他的视线,眼神落在地上。 “将养好了就行”顾澈顿了下,试探性地问道:“你那天……是怎么了?” 温十安按在床上的手微微收紧,片刻后答道:“老毛病,不用挂念。” 温十安似乎不想多聊,顾澈怕他生气,便将药放在桌上,不动声色道:“听丫头们说你还没有用过早饭,我让她们送了一份来,先吃点吧,哥哥。” 说完,他冲门口招呼了声,丫头端着食盒进来,头也没抬将食盒放在桌上,悄声退下。 温十安没有动,顾澈也不催他,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了出来,又把筷子斜摆在碟边。做完了这一切,他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温十安。 没有催促,也没有任何一句话,神色平静淡然,并无一点着急的样子,温十安却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顾澈叫他“哥哥”的时候并不多,从前常挂在嘴边,那时真真切切赖着他的偏宠,可自从重逢,顾澈很少这般叫他,屈指可数的次数里,不是孩子似的撒娇,便是有一种冷酷的胁迫感。 眼前的情况显然是后一种。 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我吃就是了。” 顾澈立刻鼓励似地扬起一个笑,又用一只胳膊支起下巴,弯着眉眼看他吃饭:“药温多了就失了药性,吃完了快喝药吧。” 温十安不应,埋头扒拉米饭。 因为戒烟,他手腕上留了不少伤,手有些抖,夹了几次菜才夹起来,又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顾澈只看了一眼便慌忙移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眶却红了起来,怕温十安看见,索性转过了头。 温十安见他不看自己,这才放松了些,找了个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了起来。 他只是起了个头,大都是顾澈在说话,他时不时应一声,顾澈便同他讲了许多看过的有趣文章,还有结识的人。 提起玉兰时,顾澈又想起昨日的场景,心里多有愁绪,温十安似乎察觉到了这点,问道:“你不是在报社工作吗,最近怎么不见你出去忙了?” 顾澈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地吹着:“报社被砸了,就清闲了很多。” 温十安顿了下,皱着眉看他平静的模样,不敢确定道:“你砸的?” 茶杯晃了下,水险些洒了出去。 “哥哥真会开玩笑。”顾澈轻抿了口水,压下将溢的笑意,“总统的人干的,也怪我们行事太莽撞,不懂藏锋敛锐。” “那可有人受伤?” 顾澈摇头:“并无,不过经此一事,报社受挫,连同全国上下的革命党被捕杀,总统专制已成定局。” 温十安垂着眼,塞了口米饭,轻声道:“逆民心而行,国之大忌。” “我的想法同十安一样,只是国人愚昧,共和的路还是太难啊。”顾澈叹了声,放下了茶杯,看温十安吃的差不多了,便把手帕递了过去,“算起来,我已经在府上叨扰了许久,姜桂他们寻着一处府宅,我准备……搬过去。” 置于桌上半杯水悠荡,最后归为平静,心里的一方池水却激荡迭起,再难将息。 他不想做今日的姜桂,亦不想成为明日的苦主。 他选的路,不能连累他人。 温十安接帕子的手一顿,不动声色道:“你随意就好。” 顾澈端起药,发现已经有些微凉,犹豫了会儿还是将药放在了炉子上。 温十安依旧没看他,垂着眼问:“你……什么时候搬?” “就这几天吧” 温十安不应声了,顾澈叫了丫头进来收拾,等到丫头走后,顾澈才开口问道:“十安,你还记得小四吗?” 温十安见过的人不多,几乎是瞬间就记了起来:“那个小乞丐?” 顾澈“嗯”了一声,往炉里夹了块炭,火花旺了些,映得人满目赤红。 “他死了。”顾澈说,“一场大雪,冻死在街上了。” 温十安倏地想起顾澈的话,新的时代迟迟不来,旧的时代迟迟不去,这就是民国。 火花霹雳,木炭被烧的咔嚓作响,顾澈声音低沉,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炉火扑朔,烧灼人心。 “我时常在想,我们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我们口口声声追求民主共和,坚守真理道义,可要人人当家做主,这是要先斩断中国腐朽的根,太难了,难如登天。” “我想过放弃,可我不敢,我不敢看这样的世道,一条人命和一堆垃圾无异。” 温十安侧耳听着,不急不慢地接过话道:“你既有屈原之心,何愁没有投江之勇?” 顾澈愣了下,低低地笑起来:“哥哥啊哥哥,知我者莫若你。” 总有人冻死在寒冷的夜,可也总有人奔跑在黎明的街,他们既已决定为共和的事业奋斗终身,便是以身陨为終,神灭方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