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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般轻飘飘地放过他了? 难道就不怕他再杀她一次? 还是她以为,下令禁止各州郡进贡百爪蝶蚌就能遮掩她轻视臣下如尘泥、蔑视百姓如草芥的心性?又或许是以为,替他隐瞒包庇弑君重罪,再顺从他的心意做一件事,就能让自己收敛杀心,对她感恩戴德? 一如既往的天真,且愚蠢。 两名婢女正低眉垂眼收拾餐桌,最后是那道没被动过百爪蝶蚌,顾钦辞冷眼扫过,突然出声:等一等。 他道:这道菜留着。 语罢,顾钦辞执起摆放面前的银箸,朝前伸了过去。 他右手尚有些迷`药残余,不是太能使得上力气,便显得这个动作格外慢条斯理。 银箸点在百爪蝶蚌的红斑上,戳了戳,然后沿着皮表纹路,将蚌rou撕扯出一条,送入嘴中。 宁扶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回想起半盏茶之前,这人是如何义愤填膺地告诉自己捕捉百爪蝶蚌需百人丧命,还有那点点红斑实乃人血养成。 你怎么后面的话骤然卡在喉咙里,因为宁扶疏看见眼前男人用深红舌尖舔过嘴角汤汁,掀眸望她。 顾钦辞咽下嘴中蚌rou:殿下大抵不知,臣在泽州时日日以清粥果腹,时常半个月不见一点荤腥。现成的山珍海味倾倒,太过浪费。 宁扶疏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但除却点头,没有其他可说可做的。 遂以身体乏累为由,先行离开。 星辰浮上夜幕,顾钦辞望着裳裙曳地的华贵身影远去,而他坐在昏暗中,不燃烛火,一点又一点地吃完早已凉透的百爪蝶蚌,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但若丢 确实浪费。 在这只被进贡的百爪蝶蚌背后,意味着已有数多名渔夫葬身浪潮。那是顾家军豁出性命守护的百姓,如今他们死于皇族的yin威压迫下,尸骨无存,仅余最后一滴血凝成红斑出现在他面前。 细嚼慢咽,滚过喉结,埋葬肠胃。 顾钦辞用绢帕擦去唇角油渍,在他的身体里,他带着他们走。 残月高悬,一辆长公主仪制的厌翟车行在长街窄巷,两壁纱窗绘金凤翔飞,舆车内香炉袅袅腾烟。宁扶疏呼吸着沁人心脾的安息雅香,单手支额,闭目养神。 披帛滑落手背,杏花巷口阒寂,经过今日这一遭,她才终于真正明白顾钦辞在怨什么、恨什么。 无关少年将军前程尽毁,顾钦辞是在不值。 为背井离乡,献身沙场的将士不值;也为勤恳兢业,赋税纳贡的百姓不值。他知其苦,便更憎恶庙堂之高受天下供养,却不担天下之责的皇帝与长公主。 宁扶疏继续过一日朝歌长公主的奢靡生活,顾钦辞的怒气值就一日不会降低。 解结的关键,在于肃清超纲、清明治世。 此举说难,自是极难的,毕竟原主但凡有一丝贤明之心,也不会被史书骂得那样狗血淋头。但说简单,其实也未尝不可,因为宁扶疏愿意这样做。 不仅仅为了在顾钦辞手底下苟全性命,更为了顾钦辞坚守的河清海晏,亦是她心中的大楚盛世。 宁扶疏心底一片清明,倏尔轻笑出了声。这样简单的道理昭彰,连日来,她却走了那么多荒唐歪路,引得顾钦辞怒气值上涨二十点不说,连带自己的性命也险些搭上,属实糊涂。 细碎笑音回荡车厢内。 蓦地,她神情凝滞,抬手摸了摸发髻。 果然不在了。 从坐上舆车起,宁扶疏就觉得周遭安静无比,总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一般。原以为是夜间行人稀少的缘故,直到这晌马车内唯有笑声铃铃,她才反应过来,往常随马蹄踏踏,髻间步摇必会晃出窸窣脆响,连绵不绝。 东西应是方才被顾钦辞挟制时,落在了他府上。 停车。宁扶疏掀开车帘对驾车的马夫道,掉头回熙平侯府。 一根款式普通的鎏金步摇罢了,对长公主而言,并非稀罕物件。只不过那支步摇镶嵌的珍珠中空,内里如同宁扶疏的蔻丹甲般,藏了毒药。 揭她老底的秘密,若被外人发现,总归不能太过放心。 而如果派手底下的人去取,难保不会再次被侯府侍卫挡在门外,远不如宁扶疏亲自跑一趟来得稳妥。 厌翟车的速度比寻常马车稍快些,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仪驾重新停在熙平侯府门前。悬挂檐角的灯笼亮起昏黄微光,倾泻而下,持刀守门的依旧是傍晚时分那两名侍卫。 奇怪的是,见宁扶疏走近,两名侍卫好似心照不宣地同时往前跨了一步,挡住她继续往里走的去路。 和傍晚的敬畏态度截然不同。 宁扶疏不禁蹙眉,以为是顾钦辞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索性耐着性子将自己去而复返的原因简要说明。 侍卫明显听清楚了,脚底却纹丝不动,刻板冷淡的面容闪过一抹为难神色。 宁扶疏越发感到疑惑,寻思着倘若真是顾钦辞的意思,他们此刻应当进去通报才对,哪里有面露为难的道理。这幅样子,反倒像是擅作主张,害怕宁扶疏进府一般。 沉吟间,忽然一阵犬吠相隔金丝楠木门传入耳中: 汪嗷汪嗷汪嗷汪嗷汪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