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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南枝 第129节

    她曾听陆蕴讲过,有一位少年立志走遍天下,朝临烟霞而暮栖苍梧“朝游北海暮苍梧”出自元末戏曲家谷子敬所做杂剧《吕洞宾三度城南柳》,这位少年是徐霞客。。想来是信念至深,才能一生步履不停,奔赴山海。

    又一阵寒风袭来,沈若筠虽戴了厚厚的手套,但总觉得手指全无知觉。她勉力握紧缰绳,弓背俯在马背上。

    虽行路艰难,但一想到与他有约,便不觉得风雪可惧。

    小队人马在苍茫无际的雪地上踽踽而行,只闻马蹄踏在积雪上的簌簌之音。

    因天气恶劣,一行人只能赶一阵路,就在夔州军留在西京道的哨点休息,然后继续赶赴王世勋与夔州大军驻扎的大定府。

    大定府城内,王世勋正在给沈若筠写信,忽听王赓来报,连斗篷也来不及拿,就出去迎她。

    沈若筠在马上颠簸十余日,下了马人都站立不稳,觉得晕乎乎的。王世勋跑过来,见她如雪人般,忽很想抱她,又克制了,“你怎么此时来了?”

    “到天气回暖,还得到三月。”沈若筠搓揉冻僵的双手,“……我来与你一起。”

    王世勋替她掸落斗篷上的积雪,扶着她进屋,让王赓去端热羊汤来。

    “不必了,我喝些水就行。”沈若筠握着杯子暖手,没什么胃口。

    王世勋算算时日,她是从青州一路日夜兼程赶来此地的。原想说他在此处无事,话到嘴边,又笑着与她道:“你来了也好,我也有许多事要与你商议。”

    自她来夔州军寻自己,他就习惯了与她商议大小事。她离开后,有事想与她说,就只能写成信件。

    大雪封道,信件也送不出,可他却写了许多。

    沈若筠闻言,驱散了行军疲意,眉眼弯弯,“好呀。”

    休息两日,沈若筠才从行军状态里缓了过来。两人对着行军图细细计划清理中京道的钉子,每日都与夔州军军士一道喝羊rou汤驱寒。

    沈若筠以前不爱食羊rou,可在此雪虐风饕的环境里,外出一趟再回来,便觉得此物乃人间美味。两人有时忘记吃饭,王赓便引了小炉,热着羊rou汤。

    军中将士多将胡饼泡在羊rou汤里食用,沈若筠喜欢用火烤,再一点点掰着吃。

    王世勋拿了刀,划着熟烂脱骨的羊rou,挑了块肋骨rou送到沈若筠碗里。

    “你自己吃。”沈若筠笑道,“就这块最好,怎么都给我了。”

    “还有羊腿呢。”王世勋道,“你来此地与我一处,若是叫你消瘦了,我如何和将军交代。”

    沈若筠夹了块羊rou蘸着调料,小心吹了吹,忍不住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便是真如何……jiejie也怪不到你。”

    王世勋低声道,“你既来寻我,我自是应该负责的。”

    两个人吃了饭,又聊起南边事。沈若筠问王世勋:“濮王与赵殊怎么没闹起来?”

    “赵殊一回南边,先是还能出来,后来就被濮王软禁了。”

    “兄弟之情,不过如此。”沈若筠想到昔年事,“赵殊怕是想不到回去南边,也是被关着。”

    “赵殊倒是无心权位,只是那些臣子别有所图,濮王不得已才如此。”

    “就怕他们无所图呢。”沈若筠道,“最好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叫濮王肃清一番。”

    两个人聊了会南边事,王世勋又问她,“你想过咱们打到上京之后,要如何处理辽地吗?”

    “辽地不能归大昱版图。”沈若筠对此事也有思量,“若是归了大昱,你只领几万大军便立下此功,便也可以南下取而代之。他们会忌惮你,说不得有什么下作手段。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天长日久,人总有疏懈的时候。所以辽地不能归大昱,只能叫南边那些汴京人继续害怕辽国,才能安稳。”

    王世勋近来也考虑过此事,格外担心青州山庄,“若是辽地归了朝廷,他们派人来接管辽地,冀北四路就会在两地之间,容易被挟制。”

    “被挟制是其一,”沈若筠道,“若是无仗可打,火器便失去了威力,所以得叫南边继续惧怕辽人。故我想着,狄都知既然在辽,可以伪造一身份,接管此地。耶律璇一家子与那些辽国亲贵我都不打算放过,等他们死了,只要掌控了辽的军队便可控制辽地。辽国百姓又不为俘虏,自是不会管皇帝是谁。”

    “这样也好,叫朝廷以为辽仍然是卧榻之虎,不敢有所动作。”

    “他们偏安南边相安无事便罢,可他们总喜欢猜忌这个那个,实则都是为一己私利,铲除异己。你担心冀北事,我也忧心夔州路,他们怕是早就以己度人,揣测你拥兵自重了。”

    “这个我倒是不怕。”王世勋笑道,“朝廷这些人,还不敢轻易动夔州。”

    “你便不怕……他们给你指个王妃?”

    “他们做不了我的主。”王世勋凝神看向她,“我更担心此地……朝廷若要对付我,第一步必是拉拢你。”

    “可我实是不知南边朝廷能用什么来拿捏我?”沈若筠好奇,“若拿舅舅一家,这是公然逼我造反,南边有什么人可以与我们对抗?总不能再给我赐婚吧?谁若敢动此心思,我就拿猛火油将他家点了,教他多管闲事。”

    王世勋闻言笑道:“此消息一出,怕是没人敢的。”

    沈若筠对南边朝廷倒不是仁慈,只是不愿见大昱人内部相屠,再起战事,“应该让南边知道,规则已经由我们来定了。”

    茵茵三月,辽地虽不见春色,但也冰雪消融。中京道的城池一一被夔州军清理,各城府府兵溃逃回上京。他们像是被宣判秋后处斩的犯人,等待着自己的刑期。

    沈若筠回了山庄,接jiejie与艾三娘一道去军营,又见女儿向着自己跑来,“娘。”

    “小心些。”沈若筠笑着将她抱起来,“哥哥去读书了,你在庄里可还听话?”

    沈蓟点点头:“娘,我会自己吃饭,也能自己如厕了。”

    沈若筠知道她想去学堂,哄她道:“可你还小呢。”

    沈蓟揽着沈若筠脖子撒娇,“娘,想去学堂。”

    沈若筠留心观察了会,见她确实可做许多事,又去问玉屏。

    “过了年,就什么都要自己来了,倒也还成。”提起此事,赵玉屏啧啧称奇,“可能是心里惦记着,要与小世子一道去上学吧。”

    她见女儿确实一心想去上学,又见她年纪虽小,但口齿清晰,要做什么都能表达。便打算去一趟真定府,见一见章平之,看他肯不肯收。

    “那些哥哥们都比你年长,莫说识字,书都背了好几本了。先生除了讲故事,还要布置功课。你还未开蒙,去学堂读书,会很辛苦的。”沈若筠与女儿细细说着学堂事,“你在山庄里,她们都捧着你,离了山庄……若是旁人欺负你,你该如何?”

    “我不怕。”沈蓟奶声奶气,“娘,我想去。”

    沈若筠点头,心道若是不能适应,再将她接回来便是。

    “那娘去问一问先生。”

    沈若筠带了沈蓟,也叫早园与菡毓一道跟着,前往真定府。她往葛家学堂递了拜帖,章平之一见落款是苏明琅,之前真定府无战而归,他便叹过这又是位奇女子,当即回了帖。

    收到回帖,沈若筠便牵着沈蓟,提了拜师常见的礼品,登门拜访。

    章平之见她年纪轻轻,不敢置信,“你就是苏娘子?”

    “正是。”沈若筠与他见礼,“想来您便是章先生了?”

    章平之忙道:“不敢当娘子一声先生。”

    他请沈若筠上座,又嘱咐书童沏茶。

    “先生谦虚,”沈若筠道,“我看了章先生编写的彤云镇战役经过,觉得章先生很有见地。”

    章平之道:“我父原是冀北军军中军医,故而对于冀北军的战役,知道得详尽些。”

    沈若筠想了想,“令尊可是章广白?”

    “苏娘子认识家父?”

    沈若筠没见过章广白,也谈不上认识,只笑着道:“久仰其名。”

    章平之又惊又奇:“不知苏娘子从哪里听过的?”

    “家里有冀北军中人。”沈若筠这般回答他,说明来意,“我膝下有一女,想送来先生的学堂上课,不知先生可愿收?”

    章平之自她一进来,便见她牵着一梳双髻的小女童,苏娘子讲话时她便静静而立,瞧着十分懂事。

    他一时犯难,苏娘子对真定府有大恩,若是个男孩,不过年纪小些,额外照顾也无妨。可他这里都是男孩子,若收了个女学生,要不要分开上课呢?

    沈若筠看出他的犹豫,“孩子们都小,一处读书也无什么不妥。”

    沈蓟看看娘又看看先生,学之前沈若筠教她的动作话语,上前拱着小手行弟子礼:“学生沈蓟,见过先生。”

    “沈蓟?”章平之闻言一怔,又问沈若筠,“你女儿姓沈?”

    “是。”

    “那请问娘子的夫家是?”章平之问完,又觉对不上,“可沈家……”

    “冀北那些无父无母入过军营的孤儿,好些也姓沈。”

    章广平点头,偏又隐隐觉得这位苏娘子与沈家有所关联,与她道,“娘子对真定府有大恩,我愿收娘子女儿入学堂。”

    沈蓟见娘与先生道谢,就知道自己可与哥哥一道读书了,高兴得像一只春日里的黄鹂鸟,回去路上都在咯咯笑着。

    沈若筠倒是没有这般乐观,又见女儿兴高采烈试着圆领衣袍,便与她道:“你干娘过几日也会来真定府看你,你若是在学堂不习惯,可与她说。”

    沈蓟知道娘如此说,是又要离开自己了,忙张着小手索抱,眼睛里泪汪汪的。

    “自己闹着要来的,怎么……”她将女儿抱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娘很快就回来了。”

    沈蓟点着小脑袋,沈若筠与她道,“你去学堂,章先生是要给你开小灶的,你若有不明白之处,可以回来问干娘……不然就攒着,等娘回来,娘来教你。”

    匆匆定了女儿上学事,沈若筠临行前便送两个孩子到学堂门口,王珩牵着沈蓟与她保证:“小姑姑放心,这里有我呢。”

    沈若筠蹲下身替他理了理束腰,“那小姑姑就多谢你了。”

    她见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一道进了学堂,沈蓟还频频回头看她,冲她招着小手。

    沈若筠眼眶泛酸,心道还是早些结束这场战役吧。等再回来时,可与王世勋一道来此接两个孩子放学。

    天气回暖,夔州军开道上京道,一路势如破竹。只是攻打临潢府前,耶律桀慌不择路,竟将当时从汴京抓来的赵氏皇亲都拉到了城楼之上,以此来防夔州军以远射炮攻打城楼。

    沈若筠远远看着,也分不清都有谁。她对着《汴京录》猜测,约莫是福安帝姬、晋康郡王家与平原郡王家的人。

    她觉得辽人怕是不知赵殊回去南边后是个什么待遇,还妄想拿这些皇亲,威胁夔州军。

    沈听澜道:“便是为了这些人,不使用远射炮……等城破时,他们还是会死在辽人手上。”

    沈若筠想了想,“这也不难办,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沈听澜点头,“伪作开炮便可。”

    耶律桀如此行事,不过是拖延夔州军进攻时间,若是夔州军以大炮轰城,耶律桀必不会叫城上无防的。

    果然等夔州军架起大炮,耶律桀怕夔州军炮轰后会以云梯攻城,又将城楼上这些碍事的俘虏撤走了。

    沈听澜指挥着远射炮攻击临潢府府城,定点位置十分刁钻,却每每能炸掉辽兵在城墙上的布防。沈若筠见状,恨不得叫耶律璇也露个头,好让jiejie一炮打过去。

    临潢府辽兵死守都城,夔州军已将几处出口围了,并不打算强攻,只先消耗辽兵,让他们以为夔州军要以云梯攻城,再找准时机使用猛火油炸开临潢府城门。

    城破后,清剿完外城辽军,又点兵攻打临潢府内的皇城,誓要活捉耶律璇。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覆灭

    临潢府皇城内,耶律桀束手无策,拿不定是死守此处,还是弃临潢府皇城而逃。他又想要不要将耶律璇这位“太上王”请回来。

    狄杨劝耶律桀:“王上要不要与夔州军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