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页
“二叔!”英子喊。 张老二正带着人装沙袋,往城门上垒。 “老狄让你来的?”他边扛沙袋边问。 “是!爷让您这边注意着,黄河大堤决口了。” “什么他妈决口,张一千那个畜生禽兽炸的!咱们的人在大堤上亲眼见他带着人塞炸药。”说话间,水已经灌满了壕沟,从城门缝里往堡里渗。 “你赶紧回去告诉你爷,让各家的什么都别要了,钱财细软能扔的都扔,能动弹的都往高处走!往西方向走,那边那个矮子丘,上去了能活!” “可是不是没多大水吗?”英子问。 张老二急了:“你糊涂,大堤在十里外,浪还没过来。况且大堤坚固,炸一次口子炸不大,还有一次!再来一次,整个宁夏前卫彻底就完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城门上有哨兵喊了一声:“浪来了——!” 张老二一拍英子的肩膀,把她往城里推,吼了一声:“快去!” 英子不敢再耽搁,拔腿就跑。 张老二声嘶力竭:“哥儿几个顶住了啊!这波浪最大,扛过去了就能喘口气儿!” 身后巨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最后只觉得震耳欲聋,不只是耳朵痛苦,地动山摇,所有的都在颤抖。 英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急促喘息着爬起来,忍不住回头去看。 骇人的景象让人几乎无法再迈开双腿。 张亮堡的城墙是土夯墙,高不过一丈半,可远处的浪足高三丈。原本清澈的黄河水如今变得浑浊泥泞,像是一头长大了嘴的怪物,急速喷涌而来。 它在怒吼,猛烈冲上了夯土墙,拉成一线,从东侧城墙一下子翻了过来,将城头的哨兵吞噬入内。 城门洞子里的张老二与其他几个人,用麻绳拴着腰,死死抵住那城门。巨浪扑面而来,瞬间所有人消失在了泥泞中。 这没有结束。 翻过城头的洪水极速冲入了街道,无情推倒了低矮的茅草屋。这些低矮的住户丝毫不能阻止它的步伐,它还在冲过来。 向着英子冲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急促马蹄声传来,还不等英子反应,已经有人一把钳住她的肩膀拽上了马背,迅速地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她抬头一看。 谢太初与赵渊共骑一马,紧紧抱着她。 “哥!”她喊了一声。 “哥在。” 赵渊应了一声,嘴唇抿紧,表情严肃。大黑马一个急停,抬腿冲着洪水嘶鸣,接着转身便往西去。 洪水紧咬着它,不肯放松,每一瞬都妄图拽住他们,然而大黑马拖着两个半人,速度竟比洪水还快上几分,箭一般地往西边冲去。 不只是大黑马。 沿途有更多搭救了村民的马队聚拢,一路向着矮子丘而去。在洪水胁迫下,便是马匹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数百马队带着冲上了矮子丘。 勒马回头去看,那波大浪拍上了矮子丘,又被迫分开朝着两侧奔涌。狄边平被阚玉凤救着,已经踉跄跑过来,抖着手抱着英子,对赵渊跪地道:“多谢郡王爷!多谢郡王爷!” 可狄家算是幸运的,这波浪后,张亮堡所在之地大浪褪去,村落面目全非,下半截混在泥泞浑水之中。有来不及逃难的村民,尸体多半掩在泥中。 矮子丘上数百人,有人跪倒在地痛苦嚎哭起来:“娘啊——” 接着哭嚎声成了一片。 哭爹喊娘,呼唤儿孙。 惨状不能一一累述。 那悲恸哭泣声,像是成了一首哀乐,竟与曾经谒陵之乱中的惨叫汇成了一处,一刻不停地直敲赵渊心房。 赵渊回神:“凤哥!将人数清点一下来报。” 阚玉凤领命,清点完人数,过来回令道:“郡王,救出八十一个人,我们自己的兄弟折损三人。然后村民里还带出一个人——” 他一挥手,陶少川就拽着一个人扔在赵渊脚下。 竟然是张亮堡把总张一千。 张一千一身泥泞,连眼睛都睁不开,在地上趴着叩头:“庶人饶命。” “你不在大堤上待着,为何在这里?”赵渊问他。 张一千哽咽道:“金、金公公要炸大堤,末将听了害怕。可末将也没办法啊,只能跟着他去。可我妻儿家人都在张亮堡啊!我就让下面人少放了些火药,引线还没点着就跑回来了!” “既然知道金吾要炸大堤,为何不阻拦。就算阻拦不成,回了村子为何不预警?”赵渊问他。 “我、我……末将我……”张一千神色仓皇,“大堤将炸,逃命要紧啊!我一家十几口人,还有金银细软……” 陶少川年轻,听了气笑了:“你家人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不是命?你这种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亏你还是个当兵的。” “我父亲七十有三,还有三房妻妾,五个孩子……把总的家人也是人,把总的命也是命。”张一千哭着喊冤,不服气强辩道。 “还嘴硬!”陶少川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阚玉凤躬身抱拳,问赵渊:“请郡王爷处置。” 赵渊看向矮子丘上张一千那一家无损的老小,还有仓皇间摔倒裂开的箱子,里面露出金银细软。 他问阚玉凤:“按照大端军法,这种贪生怕死、罔顾百姓性命的苟且偷生之辈,该做何等处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