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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小食堂 第104节

    第69章 卤鸭货

    回府路上,天色暗沉沉的,依稀飘起了点点雪花。

    田尚书从马车上下来时,寒风如利刃一般往他脸上招呼,冻得老翁忍不住紧了紧大氅,绷着脸往府中走。而仆役连忙跟上,为其撑起一把挡雪的油纸伞。

    行至院外时,田尚书隐隐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笑闹声,面色顿时一僵。

    “唔——!阿婆,您快尝尝这个甜辣的鸭掌,好脆啊!”

    “好好好,等阿婆吃完这鸭脖,就来尝鸭掌。哎呀,二郎今日带回的小食真是太美味了,阿婆难得这般有胃口呢。”田太夫人的声音里充满笑意与慈爱。

    紧接着又是田肃乐滋滋的声音:“嘿嘿,那阿婆和阿娘多用一些,我特意给你们都各买了一份!”

    “二郎有心啦……”

    屋外,田尚书迈着僵硬的步伐,缓慢靠近正屋。

    守在廊下的婢子们瞧见他过来,连忙行礼,为其掀开厚实的门帘。

    田尚书步入屋内,绕过屏风,就瞧见了他家夫人与孙子并肩坐在坐榻上,而儿媳王氏坐在几步远外的桌案旁。三人手边各有六份油纸包、两只竹筒,正和和美美地享用着吃食。

    他尚未走近,就能闻见一股子混合起来的辣味和鸭rou香味。那卤香味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鼻子,狡猾地勾出他深藏腹中的馋虫,让他忍不住咽了咽津液。

    瞧见田尚书回来,田肃与王氏起身见礼。

    田尚书一挥手,免了二人礼数,随后板着脸去到他家夫人身旁,欲要让田肃让开位置。

    他还未说话,田太夫人不满地蹙眉:“你坐哪儿不是坐,为何非得让二郎让开?”

    她一偏头,冲着田肃招手:“二郎过来,就坐在阿婆身边,不必理会你阿翁。”

    闻言,田肃乖巧地抱着自个儿的蜂蜜柚子茶,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贴着他家祖母一起啃鸭脖。

    一旁的王氏半垂眼帘,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捧着装了甜辣鸭翅的油纸包。

    田尚书:“……”

    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眼前祖孙和乐的场景,最后还是屈服在了他家夫人的锐利视线之下,默默去到坐榻最边上坐下。

    田太夫人哼笑一声,拈起一只甜辣口的鸭掌,送到唇边一口咬下。

    这鸭掌是脱了骨的,咬着一点也不费劲,一口下去,满满都是鸭掌rou和脆骨。

    甜辣味的卤汁充分浸润了鸭掌的里里外外,辣中泛着甜,一点也吃不出鸭掌的微微腥味。那种鸭掌rou自带的胶质,吃着会有一些弹牙,而内里的脆骨,被咀嚼时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脆生生口感很是有趣。

    吃到一半,辣味会逐渐开始发力,一层又一层地往上涌,却不会让人觉着辣得难受。

    这时,田太夫人十分优雅地端起竹筒,稍稍喝上一口焦糖奶茶,就能渐渐止住不断翻涌的辣意。

    而一旁的田肃抱着他的鸭翅,啃得不亦乐乎。

    现下是在府中,田肃不怎么顾及进食仪态,张口撕咬下翅中那一块的rou。

    如果说鸭掌rou尝着有些弹,那么鸭翅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口感。翅膀上的鸭rou十分紧实,外层的鸭皮牢牢贴着rou,皮下没有一分脂肪,全是瘦rou。

    鸭翅被卤得很是入味,藏在两根细骨头中间的鸭rou,吃着半点都不腥气。咀嚼的次数越多,就更能尝出醇厚浓郁的鸭rou香。

    田肃将两根鸭骨头上粘连的rou,通通都吃了个干净,又将顶端的脆骨啃掉,吮了几口鸭骨头,方才继续去咬翅尾。

    至于田肃的母亲王氏,她多少顾及有自家公爹在场,所以吃相很是收敛。

    王氏啃鸭脖的动作幅度极小,粗略一瞧是挺端庄大方的,只是再一细看,就能望见她啃鸭脖的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就吃完了四五块。

    她吃的是麻辣风味的鸭脖,吃得越多,唇舌间的辣感就越重,惹得王氏不由端起蜂蜜柚子茶,喝了两三口下去解辣。

    屋内,唯有干坐在一旁的田尚书,眼睁睁瞧着田太夫人三人啃鸭货。

    卤味鸭货的香味当真是无孔不入,将这一方面小天地渗透了个彻彻底底。

    田尚书闻着香味,看似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面色正经,实则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咽着唇齿间生出的津液,心里头馋得紧呐!

    偏生一旁的祖孙两人光吃还不够,非得边啃边聊,听得人越发馋了。

    “阿婆,这个鸭翅尾也太香了,又嫩又弹!”

    “二郎,这个焦糖奶茶很是不错,阿婆甚是喜欢。你记得下回多带一份回来,莫忘了。”

    “哎,孙儿记住了!”

    王氏也笑着开口:“蜂蜜柚子茶也多一份。”

    “好嘞!”田肃狠狠点头。

    三人啃鸭货、喝饮子,那叫一个畅快。唯独苦了田尚书,馋得心慌。

    他有些坐立难安,左思右想后,觉着不能这般被动。

    于是,田尚书轻咳一声,板着脸问:“时辰也不早了,也该让婢子们传暮食……”

    话音未落,田太夫人挥了两下鸭翅,理所当然道:“这小食用着挺好,我们三人是不着急用暮食的。对了,二郎他阿耶今日与同僚在外用暮食,所以你若是饿了,就自个儿去吃!”

    说罢,她狐疑地扫了一眼田尚书的脸色,扬眉道:“你不会是瞧着我们吃鸭货,馋到不行,才会觉着腹中空空吧?”

    闻言,田尚书立马挺直腰板,哼道:“我对这些小食没兴致!”

    “哦?”田太夫人似笑非笑,视线在田尚书的喉咙处停留几瞬,随后吩咐婢子去传暮食。

    待到暮食上桌,田尚书维持着面上对鸭货的“不屑一顾”,淡然地握住筷子,慢慢悠悠用起暮食。

    他喝了一口羊汤,试图以此掩盖鸭货的甜辣味,却越喝越觉得寡淡油腻。

    于是,他又吃了一块鸭rou,同时多嗅几口空中弥漫开的卤香味,想象着口中吃的其实是麻辣鸭脖……然而心底深处的馋意半分没减淡,反而更馋了。

    平日里的可口饭菜,眼下都没法引起田尚书的兴致,这一顿暮食吃的是极其不痛快,憋屈得很。

    他粗略用了一些饭食,接着就索然无味地放下碗筷,按着桌面起身,梗着脖子道:“腹中有些撑,我去院子里走一会儿,消消食。”

    不远处的田太夫人瞧见田尚书萧索的背影,无声笑了。

    哼,糟老头子!

    让你倔,让你嘴硬,这下难受了吧?

    田太夫人推了一把正在啃鸭脖的孙儿:“二郎,你拿着鸭脖,一起陪你阿翁去走走。”

    “啊?”田肃有些疑惑,“孙儿在这儿陪您和阿娘不好吗?况且阿翁瞧见孙儿啃鸭脖,只会觉得不喜,我何必故意去让阿翁心生不快呢?”

    田太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朝着田肃招手。等到田肃附耳过来,她才小声道:“傻孩子,倔老头馋得很呢!你只需将鱼线放下去,他这条大鱼自然会乖乖咬钩。”

    她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王氏,声音放得更轻了:“先前你不是偷偷与阿婆说,想要赚你阿翁、阿耶的银钱,来给你阿娘买首饰?”

    “眼下可不就是一个好机会?莫要让那条大鱼跑啦!”

    田肃一路听下来,眼中绽放出异样光彩,兴冲冲地收拾了一包麻辣味的鸭脖,当即就想走。

    而田太夫人睨了他一眼,哼道:“届时……”

    田肃打了个激灵,谄媚一笑:“肯定少不了阿婆您的份!”

    说罢,他火急火燎地披上大氅,揣着鸭脖,冲出正屋。

    闻言,田太夫人莞尔一笑,美滋滋地喝上一口奶茶。

    哼,糟老头子,让你藏私房钱!

    活该被二郎都赚走!

    陪坐一旁的王氏有些讶异,不解地问:“阿娘,外头飘着雪,二郎这是要去……”

    田太夫人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去钓鱼了。”

    屋外,“钓鱼人”田肃问过婢子后,快步追上田尚书,亲亲.热热地与他家阿翁挤在一把油纸伞下。

    田尚书这心里正难受呢,瞧见不省心的孙子挤过来,嫌弃地呵斥:“府中是穷得连第二把伞都没了吗?挤在一处,不成样子!”

    田肃嬉皮笑脸道:“哎呀,这不是急着出来寻阿翁嘛!”

    田尚书哼道:“不留在屋里吃鸭货,寻我作甚?”

    听出这话里若隐若现的酸味,田肃当即佩服起他家祖母的火眼金睛。

    他回想了一番往日薛恒说过的那些心得,又琢磨了一下许狐狸惯用的路数,心中立马有了底。

    田肃学着许平的模样,长叹一声:“与陪伴阿翁相比,孙儿觉着那鸭货着实不值一提。”

    听了这话,田尚书心中服帖很多,只觉得田肃孝心可嘉,面色逐渐放缓:“哦?”

    田肃悄悄觑着他家阿翁的神情,再接再厉:“是啊,所以孙儿一见您出来,立马就跟过来了。因为来得太急,只来得及抓了一包鸭脖带过来,着实可惜。”

    田尚书眼中一亮,略微抬起下巴,嗓音依旧沉着。

    “可惜什么?”

    田肃重重叹了一口气,抑扬顿挫道:“自然是可惜没法多孝敬阿翁。倘若孙儿多带一点出来,就能让阿翁多品尝一些美味。不过……”

    他这一顿,再一叹气,直让田尚书的心高高悬起,拢在袖中的手抓紧一些,忍不住追问。

    “不过什么?”

    田肃耷拉下肩膀,瞧着一副很是受伤的模样:“不过就算孙儿想孝敬您,也得您愿意吃才是。只可惜,您对百味食肆的吃食一丁点兴趣也没有,孙儿都是白费力了。”

    田尚书面上不显,心里下意识反驳。

    谁说他没兴致的!他对百味食肆的兴致可大了!

    就那个谢家父子吃的鸡蛋灌饼和生煎包,他见过一眼之后,真真是魂儿都被勾去。

    而田肃说了几句软话之后,稍稍低下头,在脑海中疯狂搜罗许平往日的做法。

    子津是怎么以退为进的来着?

    嗯……头得低一些,神色要委屈一些,态度要软很多……

    田肃暗自模仿着许平装乖的样子,一时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许久不说话了。

    半大的油纸伞下,陷入了一阵沉默。

    田尚书的眼神偷偷往旁边瞄,就瞧见了田肃“垂头丧气”的模样,暗暗忖量。

    莫非,二郎是因为屡屡受挫,觉着没有尽到孝心,所以十分自责?

    想到这儿,田尚书的胸膛中无端涌出许多歉意和心虚,忍不住反省起自己来。

    早晓得二郎一片孝心,他又何必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