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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对儿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颤动了一下,便叫垂下的眼睫遮住了大半。 那意思透着几分于名义上的庶子面前不大得体的难过与委屈,宋显登时眉梢一跳,可没想到这位贵妃娘娘接下来的说的话更石破天惊了一些。 萧贵妃蹙了眉,带着点儿不该在她这种握着天子真心的人身上出现的小心:“与本宫说话是不是挺没意思的?”她叹了口气,“本宫已经许多年没有同生人说话了,连外头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 宋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唐高魏文一流在他心底一闪而过,他细细打量了一眼萧贵妃,见她似乎当真是单纯感慨,又不由得五味杂陈,可说出了口,却不过一句,“娘娘切莫妄自菲薄。” 萧贵妃听了似乎更难过了一些,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侍立在十步之外的下人,前倾了一点。那对儿浓密如鸦翅的睫毛抖了抖,蓦地就落下了两颗晶莹泪珠,一触即矮几上万蝠纹样的浅驼织锦便晕开了一段暖色。 萧贵妃那双仍旧带着点儿胭脂的手失礼至极地搭上了宋显手背,是如他料想的微凉柔软,她的嗓音低婉哀切,就如同那一日的雨夜一般无助脆弱,“……显儿……我不想殉葬,你帮帮我。” 宋显一惊,殉葬? 但转眼他心中便对过往种种了然了。 是了,妃嫔无子于祖制合该陪殉的。 他又想到了当日武帝命萧贵妃赠他绢缎,是想要借他为自己的宠妃铺一条生路吗? 宋显觉得也并无不可,他生母早逝,母族不过清贵二字。 可这萧氏是罪臣之女,若是普通的罪臣之女便也罢了,她是萧氏旁系留下的孤女。 ——当年萧氏是叫天子夷平九族的罪过。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萧氏荣宠的难得么,她是个靠天子宠爱求活的孤女。 倘若将来自己有幸能登上九五,皇后母族尊贵,成了太后,难免不生出些掌权的意思,若是自己扶了萧氏…… 此刻她一心求活,又是天子宠妃,若是给她磕了头,不过是损些声名,且有武帝偏宠挡在前头,百利一害。将来若是两宫太后并立,她便要仰赖新帝,更能为自己所用。 宋显想到这里,刚要开口,便听萧贵妃见他似乎不决,抓着他的手紧了紧,慌忙又说:“显儿……本宫知你无心东宫,可这闲王中亦分三六九等。” 这可真是…… 宋显在心底无声一笑,另一手轻覆了上去,安抚性地隔着萧贵妃的衣袖拍了拍,端出副不被君父偏爱的儿子所该有的踌躇模样,“娘娘……能帮显儿得父皇欢心么?” …… 送走了三殿下,碎儿端着一碗葡萄冰递到了萧令明的手边,她跪坐下来,插起一颗细细喂他,同时好奇地问:“娘娘同三殿下说这些干什么?” 萧令明咽了瞥她一眼,略张了口示意她再喂一颗,碎儿只得噘着嘴又插了一颗喂他,萧令明吃了这才迤迤然开口,“宋聿当年教我,要想平白从男人讨来好处,就要叫他们可怜你。” 碎儿在听到他直呼当今圣讳的时候略低了一下头,待说他说完又问:“可陛下是陛下,三殿下那是该叫声您母妃的,为您做事情是理所当然,是孝道。” 萧令明想了想觉得她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便问:“那寻常人家母子是如何相处的?” 碎儿嚼着葡萄,“我又没生过孩子如何知道这些。” 萧令明闻言,有些气恼地塞了葡萄进她的嘴里,“难不成本宫生过?”又说:“他该称我母妃又如何?” “——那不也是男人。” …… 宋显回府第一时间就去澄阁见了俞雅,本该小月之后虚弱卧病在床的俞雅却好端端地坐着看书,见他来了,也没起身行礼,只是平常地问:“回了父皇了么?” 宋显颔首,“已经回过了。”又道:“辛苦你了,替陶陶挡了这一灾。” 俞雅笑着摆手,“哪里是替她挡灾呢,我们一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左不管是谁,总不至于再动手了,一下没了两个皇孙,谁都承担不起。”她说着亲手调了一碗冷茶递给了宋显。 茶色浓厚,茶沫绵密,只一打眼便知功夫极深。宋显接了,又交代,“你也要注意身子。虽不是当真小产,但那假孕之药到底损耗血气。” “不碍事的,这方子我母亲仔仔细细叫人过了许多遍。她总比我要当心我的身子。”俞雅顿了一下又说:“我还是羡慕侧妃的,她已经有了个女儿,咱们却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但心里头想起来总不是滋味。 俞雅心里清楚,宋显在她与余侧妃之间,虽一碗水看似端得平,但心里总是偏向余侧妃多些。 毕竟当初是她入宫赴宴,瞧见了三殿下临风而立的天人之姿,硬是求着爹爹成全了自己。 ——可余侧妃,却是宋显自己选的。 宋显瞧出了俞雅在想些什么,便岔了话道:“父王有意加册我亲王爵。” 俞雅有些惊讶,宋显方过了二十,虽按照规矩是不错的。但老大,老二皆是到了二十有一才得了恩旨。 她猜道:“是为了我小产一事么?”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先前的那些念头太小家子气,殿下从不与侧妃论朝堂之事,向来只同她说,这不就是另外的独一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