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第93节
他得就这瞒天的穹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临安城郊眨眼即至,普华带着怒意而来,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 四下焦土几里,妖怪尸横遍野,沈岐远就站在一块巨大的妖骨上,右手里的斩妖剑直指对面的女子。 女子嘴角带血,长长的裙摆飞扬出去三丈,妖气勃然。 “师父?”察觉到他来,沈岐远回了头。 就在这一瞬,柳如意飞身而走,眨眼就消失在了焦土之上。 普华怔了怔,抬步想追,却还是停住了:“怎么回事?” 沈岐远懊恼地看着柳如意消失的方向,收拢斩妖剑,抿唇与他拱手:“徒儿护送押粮的队伍出城,不料遇见大妖带数千妖怪拦路。它们数量太多,徒儿分身乏术,只能引天罚诛之。” 天罚是会危及苍生的,所以他才竖起了穹顶。这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可是,普华神君定定地看着他问:“押送粮草的不是魏子玦吗?” 沈岐远一顿,从善如流地收手:“是,正因为是他,徒儿才遇见了柳如意。” 这两人不和已久,因着什么大打出手也是说得过去的。 普华审视他良久,才叹息似的道:“你是我最疼爱和信任的弟子,岐远,你不能骗我。” “徒儿怎么骗得了师父。”沈岐远垂眼,“师父哪怕远在九重天,也时常窥着凡间的动静,不是么?” 要不然上次怎么会让宋枕山来给他传话。 “凡间还有大妖未除,你资历太浅,为师不放心,自然会看着点。”普华道,“除妖是好事,但岐远你记得,妖王有几万年的修为,不是个好惹的妖怪。若是遇见他,你休要逞强,径直传话给师父即可。” “徒儿明白。” 再扫一眼四周的妖尸,普华想说什么也没得说了,转身便回去九重天上禀明情况。 沈岐远目送他离开,深吸一口气,提剑便朝如意离开的方向追去。 如意跑得很快,身影在林间穿梭如风,但她受了重伤,即便先跑这么久,也还是很快就被他追了上来。 脚下一顿,她突然不跑了。 沈岐远立马将斩妖剑横在了她面前。 如意回头,目光嘲弄又伤心:“你还是想杀我?” “束手就擒吧。”他漠然道,“我能斩那么多的妖怪,自然也不会对你留情。” 摇头后退两步,她哽咽:“那些妖怪当真不是我指使的,城郊的命案也与我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你敢说你不是在为大夏做事?” “我……” 沈岐远不想再听了,执剑往前:“从前是我傻,为你连九重天都不去,如今我想通了,杀了你,我自有大好的前程,何必在这里听你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话落音,剑尖飞快地朝她喉间划去。 两人距离太近,如意是来不及躲闪的,但一息之间,一股蛮横的妖力自后头卷上来,拉着她退后三丈远,又反手击飞了沈岐远手里的剑。 如意欣喜又愧疚地喊:“师父。” 空中渐渐现出一团黑雾,妖王的声音自阴影里传来:“我让你办事,你便将事办成了这样?” 如意半跪下去,急急地道:“非是我办事不力,师父,是此人暗算于我,趁我喂血乏力,骤然出手。” 她指向远处那一片焦土,眼里泫然有泪:“那么多的同族,都叫他一道天雷劈了个干净。” 妖王勃然大怒,妖气直指对面的沈岐远。 按照先前普华所说,沈岐远见了妖王自然是要躲的,但不知为何,他慢了半步。浓烈无比的妖气眨眼扑到他跟前,他横剑去挡,脚下顿时退了一寸。 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剑,沈岐远没再犹豫,翻身逃离此处。 “师父!”见妖王要追,如意连忙上前,“天罚还在,沈岐远若破开穹顶,恐怕连您也得受伤。” 山一般高大的阴影停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就跪坐在阴影旁边,小声啜泣。 “你不是个爱哭的人。”妖王道。 如意抹开脸,双眼通红:“三千年,我爱慕他三千年,今日恩断义绝,如何还能控制得住。” “他也不是个薄情的人。”妖王狐疑更甚,“一夕之间,就要恩断义绝了?” 如意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指着远处的焦土:“那么多同族被他所杀,我若还不与他恩断义绝,如何对得起当初护我的同族们?” “那些是养在人间的妖怪,与当初护你的同族毫无瓜葛。”妖王道,“虽然他的确也杀了很多妖怪。” 他说着,漆黑的身体移动到焦土之上,抬手一抓,四周所有妖怪的残肢和破碎的元丹都被吸入了黑暗之中。 如意假哭着,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颤。 演这么大场戏就是为了让普华不怪罪沈岐远、妖王不怪罪她,两个目的确实都达成了,但眼前这场面让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多余。 妖王好像也并没有多看重这上千条性命,甚至在摄取它们最后的妖力。 云雀与她说过,妖王是最慈悲善良的,会庇护天下万妖,她看见这些妖骨都觉得有些烦躁,妖王又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 来不及多想,妖王就喊了她一声:“如意。” “嗯?” “你已经成功让云雀离开了临安,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黑雾里的身影模模糊糊,“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做。” 第141章 心疼啊?嗯。 “什么?” “沈岐远。”妖王叹息,“他以前对你有情,我们行事也方便不少,现下他气急想回九重天,一定会踩着我们妖族攒功劳。今日死这千余妖怪已是一个警告,若还不让他停下,我们只会死更多的同族。” 柳如意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却觉得有些荒谬:“我是妖,他是神,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停下?” “你会有的。” 黑影渐渐在风中淡开,妖王如来时一样,眨眼就消失无踪。 如意擦掉了脸上的泪,拍拍裙子站起了身,看向妖王离开的方向。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大事已经解决,他们二人也没有受罚,她还是心情甚好地回了会仙酒楼。 刚一关上房门,背后就有人将她揽过去抱在膝上:“张嘴。” “啊~”如意乖乖地照做。 一枚蜜饯带着药味儿落进她的喉咙里,她咽下之后吧砸了一下:“什么东西?” “补血的。”沈岐远捏着她纤细的腰,眉心微皱,“快成皮包骨头了。” “心疼啊?”她侧回头吊起眉梢,“那你给我补补。” 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结果这人竟真将自己手指划开一条口子。 “做什么?”如意沉了脸色,“听不懂玩笑话啊?” “嗯。”他点头,看她要生气了,又慢悠悠补道,“这是答你上一个问题的。” -心疼啊? -嗯。 如意噎住。 两千年的老妖怪了,被他这突然说得还有点脸红,颇为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然而这人捏着她的下巴就将她脑袋转了回来,把香甜的神血放在她唇前:“不用忍着,我身体没你这么弱。” 神血对妖怪的诱惑力太大了,如意很想跟他客气客气,但实在抵挡不了诱惑,一边生气一边舔着雪白的牙齿,张口就覆了上去。 沈岐远任由她吮吸,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发髻间的白玉簪:“这也是魏子玦选的?” 如意含糊地道:“不是,是拂满送的。子玦选的那个不知道去哪儿了,一时没找着。” 想起刑部后门路边掉的那枚多宝簪,沈岐远冷哼:“你倒是也没上心。” “可不敢。”她揶揄地睨他,“有人真生气起来,说不定也引天雷劈了我。” “荒谬。”他摇头。 想起今日之事,沈岐远又蹙眉:“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嗯。”如意点头,又有些苦恼,“我知道不对劲,但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你先前说在中幻术之前闻到了香火味儿。”沈岐远沉吟,“有没有可能,对你使用幻术的真的是神仙?” “有可能,但他图什么呢,冒着坏功德的危险,就为了让我暴起杀人?”如意想不通。 “你暴起杀人之后,我必定会来诛杀你。”他垂眼,“这么一想,目的也有可能在我身上,他想让我入魔,亦或者想让我干脆葬身在你手下。” 她撇嘴:“我下得去那个手吗?” “你也许下不去,但万一有人当时就潜伏在周围坐收渔利呢?” 如意沉思起来。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沈岐远道,“我师父一直同我说妖王修为深厚,让我莫要正面对战,可方才我接了他一击,觉得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尽管那随意一击的妖力已经十分惊人。” 说到这个,如意倒是摆手:“我师父最近受了伤,妖力不如以前。他以前在万妖窟,一击就将前妖王的内丹给掏了出来,因此名震一方,才成为了新任妖王。” 沈岐远听着,又问:“那他后来还对谁出手过吗?” “后来,后来万妖窟都听他号令了,他还用对谁出手?”她撇嘴,“按照约定,我听他差遣,有人想见他都得先来找我,诛神谷那一战也是我去迎的。”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妖力深浅?” 好歹是教了自己两千年的师父,如意不太乐意了:“你怀疑他做什么,堂堂妖王,还能是个绣花枕头不成?我倒是觉得你师父奇怪,照理说他一直帮扶你,遇事下来不是该先问问怎么回事么?但他刚来的时候,我瞧着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 “不怪他,我这不是第一次引来天罚,他难免觉得我不争气。”沈岐远摇头。 “可要说有哪个神仙能对我用幻术还不让我察觉,你师父倒也算一个。”如意撇嘴,“他后来不是还传话让你进宫?保不齐就是一边对我动手一边引开你。” 沈岐远也有些不乐意了:“那是我师父,也是你曾经的师父,他是什么为人你能不清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如意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