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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前是一棵梨花树,这个季节早已凋零,枝叶茂盛,郁郁葱葱。窗下栽着几株幽兰,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 薛思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似乎是在确认什么,良久,他才满意地踏入屋内。 屋子很小,只容得下一张朴实的桐木床,一张四四方方的案几,一整套白瓷茶具干净齐整地摆放在上头。案几边上是一个一人高的书架,薛思常看的典籍剑谱都在,抵着腰高的那一格子中是他用惯的笔墨纸砚。 薛思喜欢站着温书,有了想法便会随手记在书页边角。 此刻,他又静默地站在那书架边上,将手里的白玉瓶置于中央那空荡的格子中,而他再一伸手,就从袖子里找到了那根在荒坟前拔下来的狗尾巴草。 草茎翠绿,未见任何衰败的迹象。 薛思不言,将它倚靠在白玉瓶上,接着又是无声。 这竹屋静谧,如它的主人那般,寡言少语。 傅及端着那盆清水踏入院中的时候,有点点犹豫。 他记得师父极爱干净,与他们师兄弟几个许下“一盆清水”的约定,多少有种洗去红尘污垢的意思。 傅及虽是修剑道,却也研究过仙道之法,内心也怀疑过师父的真实身份,一如世人言,他无法断定。而此情此景之下,那些含糊不清的念头又冒上来,让他略有迟疑。 他那个十年未归的大师兄,真得还是个人?他的师父寻人十载,风华不改,容姿不减,这真得是常人能做到的吗? 傅及踌躇着,便将那盆清水置于门外,敲了敲竹门:“师父,您要的清水我放在这儿了,弟子尚有他事,先行告退。” 屋内并未有回应。 傅及纵有千般好奇,却也未再停留窥探。 他躬身抱拳,转身离去。 半晌之后,薛思才慢吞吞地打开屋门,将那盆清水小心端了进去。 薛闻笛在枯冢荒坟里待了十年。 起初魂魄尚有感知,知晓自己身死,也亲眼见着那一日厚于一日的黄土覆盖住他冰冷的身躯。后来灵思渐消,渐至混沌,唯一的念头就是在想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师父今后该怎么过。直至这最后一点念头如弦断,如帛裂,他也彻底昏睡了过去。 如今,他在浑浑噩噩中找回些许感知,魂魄仿佛浸泡在暖和的温泉里,冰冷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熟悉的安心感。 薛闻笛梦境顿生。 他梦见自己年幼之时拜入师门,澄心明志,以继祖宗之法,天地道义。及至弱冠,出谷以探大千世界,而后,喜欢上了一个人。 薛闻笛梦见那个人的时候,仿佛还未经历过日后的种种心酸苦楚,依旧策马同游,看尽人间好风景。及至后来,他身死命殒,痛苦一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守着他的薛思可就提了心。 “应该是被梦魇吓住了。” 薛思捏着手里的泥娃娃,正着转了三圈,反着又转了三圈,活生生给薛闻笛转吐了。 梦里,薛闻笛如同汪洋中一根漂泊无依的浮木,风吹浪打之后,竟也靠了岸。 薛思瞧着自己亲手捏出来的泥娃娃,样貌和薛闻笛别无二致,多少欢喜,又察觉到对方灵思稳定下来,便又多了几分宽慰。 薛闻笛聪慧过人,根骨奇佳,想是明日就能睁眼了。 薛思表示满意,便将这个泥娃娃置于案几上,挑了灯芯,继续守着。 次日,薛思去了一趟正殿,瞧了一圈门生练剑,例行公事结束,他又回了自己的竹屋。 十年来,都是如此,哪怕他出门在外,傅及也会替他践行此事。 因而弟子们并未起疑。 只有曹若愚练剑的时候分了神,被傅及打了下手背。 年轻人咋咋呼呼地吹着气,委屈极了:“二师兄你干嘛打我?” “练剑的时候分神,不打你打谁?” 曹若愚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凑到他跟前:“二师兄,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见到传说中的大师兄?今天都第二天了,难道师父在筹划什么隆重的欢迎仪式?” 傅及不解:“你要这样想,自己去问师父就好了啊,问我做什么?” “可二师兄你是师父最信任最倚重的徒弟,你都不知道,那我怎么好意思直接去问师父?” 曹若愚刚说完,瞥了眼傅及,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嘀嘀咕咕着,“不知道那个大师兄好不好相处,万一很严肃,那怎么办?” “大师兄一定是个好人,是位端方君子,至于严不严肃,我就不知道了。” 傅及搡了下曹若愚,“快去练剑,再不努力,等五师弟探亲回来,你连他都打不过。” 曹若愚怏怏:“是,知道了。” 薛思静坐窗前。 案几上那小小的泥娃娃眉间一点红——这是魂魄复苏的征象。 薛思凝神,窗台上焚着的熏香愈加浓烈,袅袅轻烟随风飘散,飞入远山,落入密林,消失于茫茫天地。 岁寒峰是他亲自挑选的地方,竹屋也是。 原因无他,只是从这扇窗户眺望远方,景色像极了群山环绕的锁春谷。 薛思喜欢这样静坐,心无杂念,不生荒草。 眼前的泥娃娃忽然动了一下,再一下,便睁了眼。 薛闻笛迷茫之间,仿佛只是在自己睡了很多年的木板床上醒来,下意识地蹬了个腿,没成想,整个人,哦不,是整个娃娃就顺着案几轱辘轱辘滚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