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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装作毫不在意,可老头还是在他离开厨房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在悼念一条年轻的生命。 人们留不住初春开始融化的雪,也拦不住绝望之后依旧会到来的黎明。 阮幼青的时间停滞了一夜,他握着那颗含着细小气泡的玻璃弹珠坐在床边,直到阳光再次投入窗子。世界并未有什么变化,他收拾了一下房间,推门出去买早点,照例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没人惋惜江霁蓝的死去,因为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充斥着死亡。只是他清楚不会再有一个人耐心地听他幼童般口齿不清的言语,也不会有人褒奖他一句:“其实你的声音,很好听的。” 阮幼青再次陷入了一个人的世界,以后,没人逼他开口说话了。 他和江霁蓝的故事其实很短,不过九个夏天。他绞尽脑汁想延长一些,可两杯茶的工夫,他便彻底讲完了。 “大概就是这样。”阮幼青告诉唐荼说,“所以我也不清楚这算什么。” 唐荼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刻薄的人。 但此刻他却在心里怪罪起了阮幼青回忆中的小哥哥。 没有什么百万分之一的奇迹,他听过这个故事再提不起勇气迈进阮幼青那扇门了。 这个江霁蓝,是阮幼青的整个青春年少,是温暖陪伴,是情窦初开,更是他心里一辈子的遗憾,不管他们之间的本质是什么,他会被阮幼青久久惋惜着,挂念着。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那是阮幼青的掌灯人,是一切灵感的起源,形容成缪斯也毫不为过。 与之相比,自己又算的上什么? 至多只是阮幼青探索艺术道路上的一段小插曲而已吧…… 低头又抬头的功夫,将胆怯,遗憾与不甘通通藏在表面的波澜不惊之下,他拍了拍阮幼青的肩膀简单安慰一句:“别难过。” “已经不难过了。”阮幼青想牵他的手,“所以你为什么不能跟艺术家谈恋爱呢。” “……个人原因。”他避开了那只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们是合作伙伴,不需要过多交心。长痛不如短痛,及时止损,一切都来得及。 阮幼青看了看自己抓空的手心,抬眼一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唐荼觉得他像一个扑空的小动物,让人于心不忍。 不过也仅仅只有一瞬间而已,阮幼青也很快恢复了平静:“那我先走了。” “等等。”唐荼叫住他,“门禁卡……” 阮幼青一愣,继而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白色小卡片按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沿着卡面慢慢划过,淡淡道了句:“拜拜。” 碘伏擦试过的伤口不痛,但留下了一条黄褐色的印记。 他与唐荼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戳破了其实什么都没有。阮幼青盯着屏幕里的广告发呆,是一直以来太依赖直觉么?直觉告诉他唐荼对他并不是一个伯乐对千里马的赏识,但是他今天又一次听到唐荼亲口说,他不跟艺术家谈恋爱,他还说:“我没有喜欢谁。” 大概给人家添麻烦了吧。 阮幼青回忆起他们热切的吻,舔了舔嘴唇,忽略了心头的空落落,告诫自己以后不可以再这样自以为是了。 阮幼青尝试注蜡模失败几次后,终于吹制出了半米多高的透明树干。 “你这个可以卖多少钱啊?这么费劲得上千吧?”快到下班时间,陆真偶尔来搭把手,不免好奇。 “不清楚……”阮幼青没办法说明艺术品的价值,如果他告诉对方泡影卖了4000英镑一定得不到理解,可他偏又不擅于解释。 “说实话,认识你之前啊,我觉得艺术家就是说那种脑子不太正常的人,要么就是太有钱了,无所事事的那种。”陆真赞叹地看着他从徐冷炉中取出的中空玻璃树干。 其实不只是陆真,艺术家这个词在许多人眼里像一个不愿融入社会的托辞,但是唐荼说会慢慢好起来,艺术家也会被人们理解,接受。 他回到集装箱搬出了垫了海绵的纸箱,准备将作品进行最后的融合组装。 “陆哥你帮我一下可以么?”他将调试好的喷火嘴递给陆真,“我要把这些粘合起来。”他指了指其中一箱透明的细枝桠。 “好嘞!”陆真熟悉玻璃工艺,不需多解释。 阮幼青选择适合的位置,将枝条的根部虚虚比在树干的接合部位,示意陆真加热。高温的火焰将原本成型的玻璃接合处烤软,再度冷却后,枝条像天然从树干上长出一样,完美地融合进去。 他们配合默契,很快便完成了整棵树的组装。 陆真看着成品有些兴奋:“太好看了,不过,怎么就只有一朵花?”他指着光秃秃的枝条。 阮幼青看着其中一条枝头上,那唯一一朵粉白色半透明的樱花说:“因为现在已经四月了啊,这是一棵三月末的樱花。” 陆真莫名其妙看着他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没听懂。 阮幼青将樱花树挪到厂房无人使用的一角,光从高处的窗格子里落了下来,他让整棵树的大部分没入阴影,却又细调角度方向,让暖黄夕阳给春末那朵倔强又纤弱的花最后一个吻。 光是玻璃的一部分,这棵透明的树站在明暗分界处,折射出漂亮的影。 那些手上没活准备下班的小师傅们也被吸引过来,纷纷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