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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36节

    我和赵方清原本站在门槛外,我直觉此刻氛围不对,便没有进去,赵方清却跨过门槛,走了一步,又停住了,与冯静仪留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

    镜子里映着冯静仪的面容,我想,在冯静仪的角度,这镜子里应该也映着我和赵方清的身影,冯静仪应当是看见了我们的,却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问我们——或者说问赵方清。

    “你来做什么?”

    赵方清道:“我来看看你。”

    冯静仪噗嗤一声,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赵方清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站着。

    冯静仪从镜子里看了赵方清一眼,道:“前不久,我还高高兴兴地看你的笑话,想着你会不会当上契丹的驸马,现在也轮到你来看我了,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阔别多年,你是一天胜一天俊,我却是一年比一年老了。”

    “你一点也不老。”赵方清道。

    冯静仪笑了笑,夕阳橙色的光晕中,她如花的容颜映在镜子里,别添一丝妖冶。

    冯静仪道:“也是,徐娘半老尤多情,我才二十六呢。”

    赵方清沉默不语。

    冯静仪又道:“赵侍郎……赵大人,你要救我吗?”

    我站在门外,清楚地看见赵方清身体一震,仿佛被瞬间夺去了呼吸。

    冯静仪终于转过身来,她穿着浅绿色的衣裙,脚下的红绣鞋隐隐探了出来,绿中露出一点红,她手腕上一只辣绿的翡翠镯,乌发半绾半披,头上只插着一支素银簪子。她的眼底融进晚霞绚烂的光辉,明艳不可方物。

    “赵大人,你要救我吗?”

    赵方清后退一步,拱手长揖。

    “臣,自当尽心竭力。”

    我虽是个不懂风月不解风情的人,但到底已嫁为人妇,这殿内的气氛都暧昧的没边了,我自然感觉得出来。

    这旧日相识的男女共处一室的情形,若出现在话本里,那也是能让我脸红心跳一阵的,只是这男女主角中有一个是冯静仪,而另一个,则是冯静仪咬牙切齿挂在嘴边念在心里时刻不忘的老仇人。

    我站在殿外,顿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手指捻着衣袖,脚趾不停抓着地。

    不过,既然赵方清说了会尽心竭力地救冯静仪,那冯静仪肯定是能绝境逢生的,相比之下,即便我脚趾抓地抓破了鞋袜,那也都是小事。

    我放下心来,便静静地倚在门边,看冯静仪和赵方清准备怎么继续暧昧下去。

    然而冯静仪却不动了,也不说话,赵方清也是如此,两人一坐一站,目光交汇,过了不知多久,赵方清道:“冯小主,臣告退。”

    冯静仪点点头,道:“赵大人慢走。”

    赵方清转身离开,阿柳连忙为他带路。

    这就完了?

    冯静仪懒懒地起身,目送赵方清离去,一边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道:“没什么,只是人家都说了要尽心竭力地救你,你就算不以身相许,赠点什么香帕香囊香手串总是可以的吧。”

    冯静仪道:“你看话本看傻了吧,我是后宫静仪,他是刑部侍郎,我们俩私自赠物,是他不要命了还是我不要命了?”

    冯静仪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赵方清一个大男人,是怎么跑到青藻宫来的?皇城禁地,后宫更是嫔妃居所,如果没有侍卫放行,太监领路,赵方清是不可能进得来的。”

    我道:“侍卫放行,太监领路,那得有口谕或特旨才行,嫔妃和未嫁的公主不能会见外男,莫非是皇上传召了赵方清?”

    冯静仪道:“如果是皇上传召大臣议事,那也应该是直接去金龙宫,怎么会跑到青藻宫来?若是已经出嫁的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有驸马,得避嫌,长公主本就重视名节,瞧着也不像是会惦记赵方清美色的人。”

    我道:“那就只可能是皇子了。”

    冯静仪道:“皇子们都在宫外,怎么可能会传召赵方清?”

    我道:“只有赵方清持有皇子的信物,奉皇子口谕进宫,也是可以的。”

    冯静仪道:“赵方清进宫是来救我的,他要救我,就得让四公主去和亲,二皇子肯定不会干这种事,莫非是忠厚的大皇子不忍我自尽,派了赵方清进宫来?”

    第45章 紫茉莉

    我们对视一眼,沉默过后,我道:“你在赵方清找你前,能确定赵方清会救你吗?”

    冯静仪道:“当然不确定啊,我也就是赌一把。”

    我道:“是啊,你都不知道赵方清会愿意救你,皇子们又怎么会知道?”

    冯静仪道:“也是,这还成了个未解之谜了。”

    我道:“你可别急哄哄地想解开这个谜团,好奇之心不可有,赵方清这会儿准是去找皇上进言了,你可得避着他,注意避嫌。”

    冯静仪道:“这你放心吧,我跟他本来就很少见面,他是一心要做流芳百世的名臣的,为了这个目标,他也不会跟我有什么苟且。”

    我道:“你怎么知道他想做流芳百世的名臣?”

    冯静仪道:“他小时候天天念着这个,我怎么会不知道?小兰!快过来替我更衣,最讨厌穿绿衣裳了。”

    我看着冯静仪转去屏风后,道:“这绿衣裳挺衬你肤色的,你为什么讨厌绿色?”

    屏风上现出冯静仪影影绰绰的身躯。

    “我不是讨厌绿色,我是讨厌绿颜色的衣裳,就像是裹了片树叶在身上一样,看着穷酸。”

    我笑道:“那你怎么又喜欢翡翠?你戴翡翠镯子,岂不是也像戴了条树叶在手上?”

    冯静仪道:“这翡翠和布料怎么能一样呢?”

    我道:“行啦,庆祝你大难不死,绝境逢生,我便再送你一套翡翠好了。”

    赵方清说了会尽心竭力地救冯静仪,便果真是尽心竭力,当晚,皇上便赐了冯静仪一件密花绸的衣裳,说是奖赏冯静仪的祝寿礼别出心裁。

    大太监尤安笑道:“皇上还说了,冯静仪书法不错,让冯静仪明儿穿着这衣裳,去金龙宫伺候笔墨。”

    冯静仪笑着谢恩,接过了那衣裳,小兰立刻塞给尤安一片金叶子。

    尤安将金叶子收进袖袋,道:“明儿赵大人也会去金龙宫,冯静仪可要避着点。”

    冯静仪道:“多谢公公提醒。”

    尤安又跟冯静仪客气了几句,便告退了,冯静仪和我进了撷芳殿,掀开方布一看,却是件绿底银纹的密花绸。

    冯静仪道:“怎么又是绿色?我今天怎么就跟绿衣裳过不去了?”

    我道:“你穿绿衣裳挺好看的,真的,而且这可是密花绸,绝不会显得穷酸,只是你可莫要再穿红绣鞋了,还是穿那双月白面的鞋子吧。”

    直到月挂枝头,三皇子才回到了青藻宫,那时我已沐浴完,换上了寝衣,三皇子也自觉地没有扑到我身上,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现在已过了宫禁时间吧?”

    三皇子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皇子小金印,道:“我们回宫后,又去了父皇那里,回完话才散了。”

    我道:“原来如此,焕儿今日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三皇子抬头觑了我一眼,又飞速地低下头,道:“陈娘娘,你今天高兴吗?”

    我这一天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所幸最后结果是好的,心里自然高兴,我笑着捏了把三皇子的脸,道:“我高兴啊,只是焕儿怎么好像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总低着头,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三皇子抬头望着我,依恋地贴住我的手,道:“陈娘娘高兴就好,我的确有一件事还没告诉您。”

    我道:“什么事?快快交代了来。”

    三皇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道:“陈娘娘,你之前不是常说,你在家时喜欢养紫茉莉吗?我今天在宫外碰见了一个卖花种的小贩。”

    我接过那布包,里面果然是十几颗紫茉莉花种。

    我在家时与母亲种紫茉莉,是为了用紫茉莉做胭脂,如今我入了宫,宫里有的是上好的玫瑰胭脂,紫茉莉又是花中的下里巴人,我便再没种过这花了。

    我道:“我很喜欢,谢谢焕儿。”

    三皇子也喜上眉梢,道:“您喜欢就好,陈娘娘,你高兴的时候样子特别好看。”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是不高兴的样子了?”

    三皇子许是被我弄得有些痒,鼻子皱了皱,也笑了起来。

    我道:“好了,快回去吧,早些休息。”

    第二天,冯静仪穿上那条绿底银纹密花绸的裙子,套上我说的月白面的绣鞋,便去了金龙宫,我则指挥宫人在撷芳殿后边清出一块地,撒下紫茉莉种子。

    午时初,冯静仪从金龙宫回来,一进游芳殿,就急急地要更衣,我道:“你这么嫌绿衣裳吗?”

    冯静仪道:“不是,这银纹密花绸太厚重了,在金龙宫凉殿里还好一些,一出来就特别热,夏天压根穿不住,唉,无宠的嫔妃就是如此,皇上赏赐给得不走心,连衣裳都不应季。”

    冯静仪将外衣一脱,只见她中衣已经被汗浸透了。

    我道:“啧啧啧,看你这一身的汗,快去沐浴吧。”

    冯静仪道:“那你先别吃饭,等我过去一起吃。”

    我随口应了一声,便回到撷芳殿,令阿柳切了半个西瓜来填填肚子。

    西瓜还没吃完,冯静仪就来了,我和她素来亲厚,连杯子都共用过,何况区区半个西瓜?冯静仪用我的勺子吃了口,评价道:“还挺甜。”便让阿柳又拿了个勺子过来。

    我们俩吃了个西瓜,便不太能吃的下饭了,三皇子疑惑道:“陈娘娘,你吃得好少啊,你怎么了?”

    我道:“没事,焕儿,你下午准备做什么?”

    三皇子道:“我要去金龙宫,父皇要问我的功课。”

    我道:“皇上有说什么时候去吗?”

    三皇子道:“没有,陈娘娘,你要我做什么事吗?”

    我道:“无事,你最近学习辛苦,不妨午休后再去。”

    “好。”

    饭后,三皇子去午睡,我和冯静仪并排躺在撷芳殿内,我道:“皇上召你去金龙宫,有说什么吗?”

    冯静仪道:“我正要跟你说呢,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随便。”

    冯静仪道:“皇上问我宫中有多少嫔妃看过王虎女话本。”

    我愣了愣:“你全招了?”

    冯静仪道:“我没有立刻招,我本来还扭捏了一下,结果皇上皱起了眉,看着像是要发火,我就全说了,嘉嫔,你和我都暴露了。”

    我道:“皇上能开口问你,那必定是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这应该算是坏消息吧,那好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