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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走不动了,脚步减缓,撑着墙,慢慢滑坐在路旁冰凉的金属候车亭长凳上。 此刻,手机又响起,是个熟悉的名字。 梁瑄随手接起,声音里的虚弱与嘶哑让对面的人怔了片刻。 “梁瑄,你的声音怎么病恹恹的?平常赚钱的时候不是激情澎湃?这工作日大早上的,没睡醒?” 梁瑄将手又按得紧了些,皱眉忍过一阵撕裂的疼,才喘了口气,说道:“今天不赚钱了,累了。” 对面又传来一阵诡异的沉默,接着,说道:“...你不是梁瑄,他人呢?” 这话成功把梁瑄逗笑了,顺带又牵动了胃疼,他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唇,没让自己发出任何痛哼,只是喘息急促了些。 但这明显短促虚弱的呼吸声足以让陈医生断定情况了:“你是不是病了?” “还好,就是有点胃痛。说起这个,我还想请你帮我个忙,陈医生。” 陈晋重重拍下手里转着的圆珠笔,引得对面小护士侧目。 他压低了声音,话里含着怒气:“又疼了?我让你过来做检查,你不来做;我让你按时吃饭按时休息,你也不听。是不是我说的话,你从来都没往心里去?” “怎么会。” 梁瑄温柔含笑却又漫不经心的语气成功激怒了陈晋。 他蓦地起身,抓着手机,走到楼梯间里,重重摔上门,朝着听筒怒吼道:“你就是这样!除了沈珩,你根本谁都不在乎!” 陈晋如同困兽怒吼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里,如同海浪余潮一般,顺着听筒传到梁瑄的耳朵里。 刚说出口的瞬间,陈晋便后悔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及他的。我只是真的不想看你这样,梁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紧紧抓着手机,低声说着道歉,可对面只有秋风呼呼地扫着听筒,清冷萧瑟。 就在他以为梁瑄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对面轻轻传来一声笑。 陈晋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人又笑了一声。 陈晋脸色有些难看,他甚至都能想象出梁瑄那副笑意不达眼底的样子,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事情,身影茕茕,一阵风就能将他带走。 他不想再提沈珩,于是换了个话题,虽然这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消息。 “阿姨这两天睡得不好。夜半醒来,认不得人,只哭着要找你。” 梁瑄静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见一面吧,在医院。” ==== 秋末艳阳,可却不带什么温度,寒意藏在空气里,给明艳灿朗的景致引出一条衰落前路,注定万物凋谢,盛景不再。 陈晋穿着白大褂,与身着驼色风衣的梁瑄并排走在医院楼下的草坪前。 “又坐地铁过来的?” “嗯。” “让你打个车,车费都转你手机上了,你非不收,你说,你是不是习惯性自虐?” “因为你是我朋友。” “怎么,收了钱就不是朋友了?” “嗯。” “收了钱是什么?” “金主。” 梁瑄的语言艺术功底深厚,两个字杀伤力巨大,陈晋自愧不如,被气得一笑:“梁瑄,你可闭嘴吧。” 梁瑄十分配合地闭上了嘴,手揣在兜里慢慢散步。 两人身旁孩子的欢笑声环绕,给医院的冷肃添上一层活力,这人间暖意甚至让梁瑄唇边都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陈晋微微侧目,看着梁瑄过于苍白的侧脸,还有那人许久未见的笑容,无奈投降。 “...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嗯?” “你忘了,在电话里说的。” “是,差点忘了。” “...我骂你骂错了吗?你倒是对自己上点心啊。” “...确实想吃点心了。” 陈晋一哽,却没料到竟然是那个赚钱机器久违地开起了玩笑。 梁瑄噗嗤一声笑出来,黑棕色的瞳孔被阳光晕得浅淡,下颌尖削,五官精致,碎发随风微扬,软得蓬松,整个人美得不可方物。 陈晋狠狠地心动了一瞬,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风华灼目的少年天才。可那笑容转瞬即逝,仿佛昙花一现,陈晋清醒后,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 是谁害梁瑄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的。 是他陈晋。 陈晋脚步渐停,颓然坐在了木质长椅上,手插进头发里,半捂着眼。 梁瑄插兜站在他面前,看着面前人委顿的枯坐,他也安静地坐在了长椅上,两人隔了一臂,不近不远,恰好是朋友的舒适距离。 “若我当年没有冲动地把你和沈珩的事告诉叔叔阿姨,她或许就不会因为魂不守舍而摔下台阶,而叔叔也就不会因为生意不顺而染上赌博。梁瑄,是我见不得你和沈珩的幸福。是我的私心作祟,害了你。你说我是你朋友,可我配吗?” 压在陈晋心底许久的话终于被他倾吐出来,他双手捂着脸,萎靡懊悔地弓着腰。 “陈晋。”梁瑄拢了拢风衣,抱着双臂,闭上双眼沐浴着不算暖的阳光,声音有些懒散,“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做事故追责的吗?” 陈晋不说话。 梁瑄也不在乎,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一个事故的发生可以是单因素,也可以是多因素串行导致的。对于多因素事故,我们只追责主要责任人。判断主要责任人的归属也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