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85节
然后他听见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婴儿啼哭。 既然世人说他死了,那便是死了,他实在没有资格回到那个飘着桃花的山峰,去和那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姑娘说话。 她已经有夫婿,还诞下了后代,她将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圆满人生。 她值得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而他绝不在此之列。 霜风剑断在那个雨夜,他们从此再没有相见。 彼此相守着同一座青山,他感受自己逐渐腐朽的身体,想象着她是如何老去,即使是白发也一定十分美丽。 或许风能带去那些未尽之言。 “我没什么追求,所欲不过一剑……” “一人,而已。” 兴平十七年的夏天已经很远,那一年没有发生任何事。 夏日和他们一同老去了。 第71章 独煎熬 眼前是一个寂静的, 堆满死尸的山谷。 风吹得很轻,草在缓慢地摇它的叶子,日光倾斜流淌, 落在那些残缺的肢体、以及无法再阖上的双目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震撼, 尤其是在想通它的来由之后。泠琅和身后的江琮一起沉默着,没有谁开口说话。 然后——在某处土堆后,响起了草叶摩擦的窸窣声响。 山谷尽头出现一个身影, 佝偻而残破的老人,右臂杵着拐杖,他遥遥地注视这边,苍老干涸的眼中瞧不出情绪。 泠琅注意到, 他那副拐杖中间是空的,或许里面原先藏了一把剑。 她也注意到,他对他们没有敌意。 她想她知道原因, 那日雾林杀人后, 她和顾凌双在茶棚相谈甚欢, 表现了不同寻常的交情——他当时就在灶边。 江琮往前迈了一步, 他走到少女身侧, 对着远处老者道了声:“柳前辈。” 声音不大,但山谷很静,所以这一声对方不会听不到。 老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张纵横了数条伤疤的脸静默着, 他立在那里, 像一棵疲于抽枝的古木。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 身影消失在林中, 从始至终没有回应一句。 泠琅想, 对于这满山谷的尸体,他的不回应已经是一种回应。 而别的东西,她不说,他也会知道。比剑大会已经结束了几日,那些尽兴而去的看客一定会热烈地谈论,他知道明澈剑法已经修缮完毕,青山上那道束缚将不复存在。 而山上的人,终于可以看看如今外面是什么样的风光。 他们会在夏日结束前相见吗? 泠琅不知道,那也不用她来关心,江湖实在太大,每座山都有自己的故事,明净峰不过是其中一座罢了,而她也只是个途径山脚的过客。 故事是他们的,她只能听一听,然后策马赶往下一处风景。 车厢内,她长叹了一口气。 江琮说:“叹什么气?” 泠琅闭上眼睛回答:“叹你不怕死。” 江琮看了她一眼:“我怎么了?” “你怎么敢直接拆穿人家身份?” “难道我们还打不过一个用拐杖的老人?” “那一地死人也是这么想的。” “难道我们还跑不过一个用拐杖的老人?” 泠琅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懒洋洋地随意极了,寻不见平日里世子夫人的半分庄重。 她闻言只是嗤了一声:“出息。” 语声轻而快,带着点满不在乎的讥嘲。 江琮没有回应,他觉得这个话莫名熟悉。 从前在侯府的时候,母亲也经常这般嘲弄泾川侯,说他年纪大,说他不中用,内容毫不客气,语气却是嗔怪和蜜意。 江琮不知道刚刚那声出息有没有蜜意,他只知道自己能因为这句话联想这么多,的确十分没有出息。 泠琅打死也不会知道身边这个人在想什么,她仍闭目养神,惬意极了,觉得今日的江琮格外乖顺…… 不对,是近日都格外乖顺,那些时常叫她七窍生烟的举动少了许多。 好是好,但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宛如猫儿逗虫,若两三下就把小虫咬死,那还有什么意思。一定要看它反复弹动,不断挣扎,偏又次次被按回爪下——这才有劲。 譬如此刻,他明明可以回一句“夫人有出息,为何站在那半晌不说话”,但他什么也没说,让她只能一拳打在棉花上。 把她的挑衅忽略了个干干净净。 他若顶回来,泠琅要生气,他假装没听见,泠琅更要生气。她觉得还有无限趣味,他凭什么敢置之不理了? 泠琅怒气冲冲地睁开眼,却正好对上身边青年注视着她的,若有深思的眼眸。 见她忽然看过来,江琮微顿,却没移开目光,仍是那般将她望着。 泠琅更不可能服输,她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起来,连眼睛都不眨。两道视线如丝如绸,在空中胶着黏腻在一起,谁也没退缩。 哼,不说话,只暗中盯着,这算什么? 还看?是想跟她玩谁先移开就输掉的比赛?那她还真没输过! 眼睛好酸……他怎么还能一动不动,王八耐力就是强…… 他眼睫怎么这么长?眼尾形状也漂亮,眉骨亦有两分精致,那颗痣勉强算作点睛之笔了。 哼,这人皮相是没得说的,还正好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惜人虽生得人模狗样,性格却处处叫人讨厌。 怎么还在盯着!有完没完,眼睛好难受,快撑不住了—— 泠琅一把抓起背后的垫枕,奋力朝江琮扔过去。 江琮别过头,抬臂一挡。 泠琅立即指向他:“你输了!” 江琮把垫子放到膝上:“什么输了?” 泠琅揉着酸痛的双眼:“你先移开视线。” 江琮莞尔:“我听不懂。” 泠琅恼道:“都一炷香了,你装什么呢——垫子还我!” 江琮恍若未闻,反而拿起膝上软垫,作势要置于自己腰后。 泠琅勃然大怒,她扑上去,一记釜底抽薪,想把垫子夺回来—— 对方手臂一翻,轻松捉住她手腕,她却早有防备,另一只手顺势攻上他腰际,让他不得不放弃这边来拆招。 咫尺空间之内,殊死搏杀再次上演,车厢一阵翻倒震动之声,连绵不绝。 最后,泠琅的右臂已经被牢牢制住反剪,而她的左手,却以一个刁钻到不可思议的姿势,死死抓住了江琮的—— 衣带。 并非外衫衣带,那早已被她扯散扔不知何处了,此时被她紧攥住的,是他里衣系带。 江琮在她身后压低声音:“放开。” 泠琅气喘吁吁:“你先放。” “你先。” “你先。” 这种对峙是毫无意义的,江琮想到她几日前才受了伤,虽然用了兰蝎膏,纱布也早已拆下,但毕竟还是有影响。 这般想着,手上力道不自觉一松,对方却伺机而动,手腕一抖,就要来使力来扯他衣带—— 他眼疾手快,舍命护住了这根岌岌可危的布料,重新缚住她手臂。 江琮喘着气,垂眸看了眼自己腰间,很明显,只需要再施上一点距离,衣带就会松散落下。 若他先松手,对方指不定会用什么幼稚方式来戏弄自己。 视线回落,身前少女鬓发已经散乱,那些乌漆漆软绵绵的小东西,此时耷拉在她颊边,随着车身颠簸,而一下下摇动着。 他只能看见她半个精巧的鼻尖,以及正喋喋不休咒骂他的绯红嘴唇。 她在赌咒发誓:“刚刚只是无奈下策,你先放!只要你放手,我必然不会乱动你。” “我若是对你衣带底下有半点兴趣,就出门被马车撞飞八尺!” 为表示诚意,她甚至松开了左手,放过那根已经到千钧一发之时的衣带。 好毒的誓,江琮在心中冷笑,他就这么上不得台面,让她宁愿被撞飞八尺? 他贴近她耳际,咬牙道:“夫人这般清高自重,我自然只有遵从。” 泠琅努力扭着脖子:“真的?” 见他不动,她又拉长了声音催促:“快些罢,我手好痛……” 江琮心头略为一跳,慢慢松开手指,眼见着她腕上有隐隐浮现的红痕,还未出言—— 却见那泛着红痕的手,前一刻还耷拉僵硬着,下一刻却如水中游鱼般灵活,轻松绕过了他试图阻拦的臂,指尖一勾,一缠—— 里衣终究还是被她解了。 在它重新被拢好之前,少女飞快转身,当着他的面,视线直勾勾地、毫不避讳地,瞧着衣裳掩映下的内容。 江琮面无表情地绑上系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