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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长空 第223节

    李恒已经死了,但在丁卯眼中,李恒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最亲近的人,他不想打碎丁卯心中对李恒的崇敬,还有对父爱的美好回忆与向往。

    这些,是属于丁卯的……

    李裕说完,丁卯果真问道,“真的吗?”

    李裕颔首,但没有出声接话。

    丁卯继续奶声奶气问道,“那,他还会疼吗?”

    李裕难受:“不会。”

    丁卯继续,“他还会一直咳嗽吗?”

    “……不会。”

    丁卯笑了起来,“那他会想我吗?”

    李裕攥紧掌心,不让他看到他眼中的佯装,温和应道,“会。”

    李裕原本以为他会继续问,但丁卯却停下了,只是这么安静,认真,听话得看着他,没有再问了。

    “怎么了?”反倒是李裕问起。

    丁卯看着他,似是想了想,最后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死了?”

    李裕僵住。

    李裕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裕整个人都愣住,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声才好。

    而丁卯一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他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四目相视下,丁卯微微咬唇,李裕沉声,“你知道了?”

    丁卯果然鼻尖又红了,但这次,在尽量忍住哭声,“我知道,死了,就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到爹爹了,我什么都知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李裕心中的难受似是难以言喻。再次伸手抱紧他,没说话,但整个人都跟着轻轻颤了颤,眼泪溢出眼眶,又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良久,他都不敢出声,怕丁卯继续问起,也怕丁卯继续说着李恒的事。

    但丁卯只是懂事得安静抱紧他,等了许久,丁卯才开口,“三叔,你也会死吗?”

    李裕忽然意识到他心中的害怕,这种害怕不只是对李恒的离开,还有周围其他人的离开,丁卯心中已经开始缺乏安稳感。

    丁卯心中难过。

    小孩子的难过一旦有了由来,就根深蒂固。

    李裕抱着他,温声道,“每个人都会死,三叔也会。”

    丁卯又重新开始哽咽,“可我不想三叔死。”

    爹爹已经死了,他想三叔活着……

    李裕抱着他,正好天井处有升起的日出,李裕问起,“丁卯,看到太阳了吗?”

    丁卯的注意力被转移,看着天井上空,轻嗯一声。

    李裕轻声道,“丁卯,有日升就会有日落,有春天就会有冬天,有花开就会有花落,有生就会有死,没什么好怕的。虽然三叔以后也会不在,但眼下三叔会陪着你呀。”

    丁卯鼻尖又吸了吸,依旧抱着他,“可是日落之后,第二天还有日出,但是,第二天我看不到爹爹了呀,不一样……”

    李裕是没想到丁卯会分得出其中区别。

    李裕伸手抚上他头顶,温和道,“丁卯,第二天升起的小太阳是你啊。”

    丁卯诧异,“我是小太阳吗?”

    李裕颔首,“是啊,你是小太阳。”

    丁卯顿了顿,忽然道,“我是小太阳,爹爹就能看到我了吗?”

    李裕愣住,他没想到丁卯想的是这个……

    李裕不忍心打断他的憧憬,“能,你是小太阳,你爹就能看到你了。”

    丁卯仿佛忽然欢喜起来,“那我就是小太阳!”

    不知为何,李裕反倒又湿了眼眶。

    ……

    等晚些时候,丁卯的情绪终于稳定了,才同李裕说他腿上受了伤。

    其实温印在给他换衣裳的时候已经看到过了,是划伤。

    山间多树木枯枝,小孩子的肌肤细嫩,是容易受伤,昨晚温印已经给他上过药了,但丁卯记得,李裕就唤了福旺拿了药来,继续给他擦药。

    “怎么伤的?”他怕丁卯疼,特意说话转移他注意力。

    丁卯应道,“之前和爹爹分开,爹爹让阮叔叔带着我跑,后来走丢了,自己没注意,摔跤了,就被划伤了……”

    李裕再次想起彭鼎说的他自己一人蜷在树下的场景。

    李裕看了看他,“疼吗?”

    上药是会有些疼的,但丁卯说,“不疼。”

    李裕轻声,“真不疼?”

    丁卯皱眉,“丁卯懂事,丁卯不疼……”

    李裕指尖微滞,没再说旁的,只是不敢在看他的眼睛,继续道,“这么勇敢,那我上药了?”

    “好。”丁卯疼得挪了挪脚。

    李裕正好上完,又同他说话,免得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伤口这里,“丁卯,三叔同你说件事。”

    “什么事?”丁卯看他。

    李裕放下药膏,看着他,认真道,“丁卯,日后不能再叫三叔了,尤其是旁人在的时候。”

    丁卯点头,“我知道了,爹也说了,不要叫他爹,要跑远一些。”

    李裕伸手绾过他耳发,“丁卯很勇敢,丁卯日后,要叫三叔木叔叔,记住了吗?”

    丁卯继续点头,“木叔叔。”

    正好刘大夫的药煎好,是温印端了过来,他们叔侄两人呆了好些时候,温印也见他们两人说了许多话,情绪平复了,正好药也晾得差不多了。

    “就小半碗,勇敢喝了,这里就不会不舒服了。”李裕指了指他额头,还有胸前。

    丁卯应当是很的很不舒服了,所以李裕说完,他一面喝一口就喊一声苦,不喝了,但最后还是被李裕哄了很久,将这小半碗药喝完。

    李裕终于长舒一口气。

    见李裕如释重负的模样,温印笑了笑。

    ***

    已经在山中停留了一晚上,周围到处都有寻人的驻军,周遭也不算安稳。

    等李裕这处处理妥当,一行人就重新开始上路。

    丁卯同旁人在一处不合适,就坐在温印和李裕的马车里。

    他还生着病,方才同李裕说话精神了些时候,眼下,又有些迷迷糊糊的,便躺在温印怀中小寐了一会儿。

    原本昨日从卢城出来,只需要大半日就可以抵达下一作城池,但当时一场暴雨将人困在了山间。眼下雨过天晴,彭鼎又让人探过了,路是通畅的,可以上路,便继续下山。

    但虽然路是通的,但一路并不顺利。

    一是昨晚暴雨过后,虽然路没有中断,但到处都有被吹倒的树,还有不少积水,因为积水很深,盖住了地面,所以有些泥泞容易卡不见,陷入其中,所以除了早前有人探路之外,马车走得都很小心,便不敢快。

    二是,来来往往都有搜人的驻军,不过这是娄家的车队,又是娄长空亲自在,周围的驻军也没怎么为难,要为难,昨晚在破庙的时候就为难的,眼下只是例行公事查看,但例行公事也需要时间。其中,也真遇到一两处驻军上马车搜的,但听说是娄长空的儿子,也没多说旁的。

    丁卯早前在京中,李恒因为病着,所以为人低调,见过丁卯的人很少,而且这些搜寻的人,明显应当目标不在小孩子身上,所以都顺利过关,只是反倒让李裕开始回想李恒的事。

    丁卯在温印怀中睡着,李裕撩起帘栊,目光一直落在马车外,思绪却停留在别处……

    他在想李恒的事。

    在他记忆里,李恒要八.九月才会开始陆续出事,十月被李坦的人抓住,但眼下才三月……

    足足提前了半年有余!

    这是他一直疑惑的地方……

    这么久以来,其实现实和记忆轨迹真正不一样的地方只有温印这里,娄长空的轨迹发生了不同;再有便是他,他在私下奔走,提前做了很多事情的准备。

    除此之外,没有旁的事情同以前有差别,尤其是李坦和李恒之间……

    他没有做任何事情,让他们之间矛盾激化或是缓和,他们之间的交锋,也都按照他记忆中的轨迹在继续,温印更没有介入他们之间的事。

    但李恒在三月就出事了……

    哪里不对?

    李裕拢紧眉头。

    早前听彭鼎说找到李恒的时候,他心中就万分诧异,但真正见到李恒和丁卯的时候是来不及细想的,只有眼下真正有时间……

    就算因为他提前去了苍月的原因,同李恒遇上,但实质上,即便他没有经过,李恒也会被追兵逼死或者生擒,所以,他只是经过了这条线,也就是说,早前他不是这个时候去的苍月,所以同这条线没有交集,眼下他正好路过,所以和李恒还有丁卯有了交集……

    李裕想起在卢城看地图的时候,洛铭跃曾经感叹过,说李恒这条进攻的路线是要孤注一掷吗?连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他当时也意外,但那时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印象是李恒会持续到八,九月才会战败,被李坦的人扣回京中,眼下才三月,还有半年之久,所以他没有多想。

    但其实……

    李裕回过神来,如果李恒已经知道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少,也逐渐疲软,他同李坦之间,他必输无疑,他表面上让人与李坦的人正面交锋,做出进攻之势,但实际,是趁机逃跑?

    马车中就有地图。

    李裕随手翻开地图,果然……

    如果李恒真是要孤注一掷,他是不会带上丁卯的,他带上丁卯是因为要从良城这处离开,然后借机西逃,从滨城出长风,要么逃往苍月,要么逃往南顺……

    只有这一条,他才会带上丁卯!

    但这些都是后话!

    李裕继续看着地图,如果按照时间算,他的推测应该没有错,李恒是有这个打算,所以让了前方的大军做了他的挡箭牌,给他赢得绕道滨城的时间,但中途出了意外……

    李裕指尖微滞,意外是,李坦识破了他的意图,也猜到了他的动机和打算,直接派了人拦截,所以才有了早前的一幕。

    李裕握拳抵在鼻尖,如果是这样,那时间,地点都能对得上,而李恒会带上丁卯,就是知晓大势已去,决定逃走,不做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