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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莺走出龚府大门时,忽听背后有人唤她,扭头看是龚如清的厮童,那厮童从袖里掏出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她,只道是大老爷赏的,回转身就跑了。 她掂掂份量,喜笑颜开,应是不少赏钱,拢进袖里,脚步轻快的沿街往家走,一路是户户贴门神,处处挂桃符。 小孩儿三五成群,玩甩炮儿,噼啪噼啪,唬得不知谁家黄狗乱窜,顿住远远看着。 她路过闹市,一间八鲜店里在卖带鱼,条条银白如带长,阔且厚,尾朝上头朝下挂在铺前,买者却寥寥,这乃南方特产,京人不惯其腥气。 遂问了价钱,总不便宜,讨价还价半晌,去了一个钱,她咬咬牙买下一条,路过卖粮食的白糟行,买了一罐白糟(米酒糟)打算回去蒸酒糟鱼吃。 途经rou铺子,让屠户阔切了一方rou,送了几大块骨头,她再买了鸡鸭和菜蔬,卖切糕的夷人还在街边,又过去称了一块。 沉甸甸拎着回家,才至门前就听拉闩声,巧姐儿露了笑脸,高兴地大声喊:“阿姐阿姐。” 燕十三别扭地随在她后面,穿得是潘衍的衣裳,松松落落挂在身上,潘莺朝他瞪眼儿:“还不来帮提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接过鸡鸭rou,拎去厨房里。 潘莺进了堂屋,不由惊怔住,地上铺着油纸,搁有半片鲜猪,二条大腌鱼,四只鸡鸭、十盒果酥糕点,米面油酱齐全,另还有个锦盒,揭开看是扎头绳宫花簪子类的首饰。 她问是谁送来的,燕十三道不知,一早便见搁在门口。 潘衍拿着自己写的春胜条子、画的门神从楼上下来,拿起一碗浆糊去张贴,笑道:“我还道是尚书府送来的。” 潘莺摇头,隐隐约约想起个人,思忖稍刻又觉无可能,暂把心思放下。 明儿是除夕,她得忙着备年夜饭的吃食,虽只有姐弟妹三人,加上赖着不走的燕生,也要好生过年,不得马虎怠慢。 把带鱼洗净切段加酒糟腌着,烧了盆热水端到屋檐下,给鸡抹了脖子,血滴了半碗,再揪着腿丢进盆里滚着烫毛。 切糕切成十几小块,巧姐儿津津有味吃着,给阿姐嘴里塞一块,再给哥哥,最后拿着给燕十三:“燕哥哥吃。” 哼!他把切糕丢进嘴里嚼。 这正是: 户户守岁共欢然,明日相过又问年。 奉劝世人相祝愿,但愿今年胜旧年。 一夜无话,翌日是年除,用过早饭,潘莺在堂屋摆了案桌,取出逝去双亲牌位捧上,再摆齐烛台香筒香炉及供品,取来蒲团领着弟妹跪拜磕头,再烧纸祭香。 待祭毕,她便去厨房忙着,剁rou馅揉丸子炸鱼段煮骨汤,烟囱里青烟袅袅,不多时满房混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儿。 巧姐儿跑来张头探脑有好几回,咂着手指头,潘莺灶上炖着肥鸡,便撕了条腿给她吃,还不走,要给燕哥哥拿一只。 另条腿是给潘衍的,潘莺笑着挟只鸡爪子,让她给燕生。 李婆端着一碗蒸腊rou来敲门,想央潘衍去她家画门神马,潘衍本懒得管,他是何等人物,前朝随便一字也值千金,哪里是贫民百姓要的起的,但也怕剥蒜刮姜,看在那碗腊rou的份上,洒洒的甩袖而去。 巧姐儿手里攥着啃一半的鸡爪子,乐颠颠跟在后面,燕十三果断地也随去了。 潘莺还没看过潘衍画的门神马,跑大门前端详,左右扇上分贴着秦琼敬德,一个黑脸浓髯,一个白面疏髯,甲胄执戈,悬弧佩剑。 有诗证:豪气冲天入九霄,威风凛凛鬼神钦,三十功名烟消散,傍谁门户是长情。 她看过片刻,不得不承认这大太监确实有些本事,照旧回厨房忙活。 快至昏时,潘衍等几才回来,潘莺已整治了满满一桌酒菜,王伯过来送了一箩粘豆包,说要赶回乡下儿子家里过年,她便拿了些酥饼点心,炸的丸子鱼段给他带走,那王伯道谢的去了。 关起门来她(他)四人合家过节,潘莺取了一坛苏州三白酒,给潘衍、燕十三和自己斟满,彼引互相敬过,开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起来。 潘衍从袖笼里取出些零碎钱儿给她,是给街坊乡邻写春胜画门神得的。 潘莺摇头:“街坊乡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写画这些还要银子,脸面不好看。” 潘衍咂口酒儿:“我的字画可精贵,旁人想得都得不着,哪管脸面好不好看。” “远亲不如近邻,总有求人拜事的时候。”潘莺笑道:“多少与人方便,亦是与自己方便,有银子隔着就没真心。” 潘衍不以为然,她便不再多说,把鸡腿挟他碗里,又拣块酒糟带鱼挑掉刺喂巧姐儿,再看向燕十三,招呼他多吃些,一面笑问:“你以往年除怎么过的?” 燕十三吭哧半晌才道:“我们术士常年走南闯北,降妖除魔,从不过年节。” 去年此时他买了只烧鸡,在破庙里住了一宿,从窗外梢进的雨雪把他的袄子都打湿了。 潘衍斜眼睃他:“你爹娘呢?” 燕十三回道:“师父在路边捡得我。” 巧姐儿忽然哭起来,扑进阿姐怀里:“我要爹爹。” 潘莺神色复杂,柔声哄她:“等哥哥中了状元......一切都会好的。” 这关他什么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