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更多麻烦
自从五家分店开张以来,冬子手下的工人数量,已经超过五十个人了,这已经算是有一定规模的企业了。 从此,就开始了另一种烦恼。有各种各样的协会的人,来找冬子加入。有些协会是官方的,冬子就推说自己年轻没能力,不加入。有些是纯民间的,邀请冬子加入的目的就比较纯粹了。 “陈总,这吴都烹饪协会,你恐怕得参加吧,你都发明了两个菜了,你不参加,咱们不正宗啊。” 话说得好像很道理似的,但是,冬子听说,这位会长,原来是个退休官员,根本没做过一天厨师,心里就有些不太痛快。但还是敷衍到:“不是我发明的,烤羊rou是父亲发明的,卤鸭子是大师发明的,我是捡现存的,我算不上合格的厨师。” “你都不算好厨师,在容城,哪个算呢?”对方坚持要他加入。但是,冬哥正在清点调料的品种与数量,不是借口,当时是真忙。 对方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就说第二天再来。 当天下午,冬子忙完后,给云台大酒店的主厨打了个电话,说起这事。对方说到:“我都没加入,你也莫加入。你仔细看里面的人,有几个厨师?都是些食客,还有是小餐馆的老板,为了一块牌子,给几个钱加入的。你又不需要他们的牌子,你要加入了,天天有协会到你饭店尝菜,你做不做生意?” 所谓的牌子,其实是所谓当地协会发给你一个什么优秀企业,什么地方名菜的牌子,挂在店门口,以示菜做得好。 菜这东西,不是靠你的所谓金字招牌,而是口碑。况且,哪个人的招牌,有比爹爹亲笔写的字,来得过硬呢? 甚至,某天,一个人,夹着一个公文包,很像是知识分子的样子,过来找冬子,专门商量一件事情,搞得很重要似的。冬子当时刚忙完,正在喝茶歇息,对方态度隆重,冬子出于礼貌,也请对方喝茶。 “陈总,我觉得,咱们容城烧烤协会,不成立不行了。咱们的产品做得这么好,没一个组织,那假冒伪劣来了,怎么打击?” “您是,工商局的?” “嘿嘿,不是,但是,这也算配合他们做工作,保护咱们容城的特色品牌。” “那你有何指教?” 看对方很正式的样子,冬子搞出了文言文。 “我提议,咱们容城搞烧烤从业的,组织起来,形成一个烧烤协会,当然,你不当会长,别人也没资格。目的嘛,是规范烧烤品牌的划分,尤其是保护你的品牌,不会被人冒用。到时,如果有这种人出现,不管是从组织上,还是从名义上,气势就不同。” “也就是说,这个协会还没成立?” “这不是找你来了嘛,你当会长,得你先点头。” “那其它人,有多少从业者加入呢?” “只要你点头了,我可以肯定,几乎所有搞烧烤的,都会加入。” 原来是个空壳,这家伙还想当协会秘书长,当官想疯了吧?估计最后是想让冬子出一笔所谓的活动经费,让他去潇洒了。 这种情况不仅在冬子身上发生,还在燕子身上发生。 比如某企业家协会找到燕子,要她参加。“于总,女企业家,年轻的女企业家,没有人比你更有代表性了,你应当加入,不管是从做生意来说,还是组织起来跟方方面面打交道来说,都方便呢。也可以,为后来的年轻女性,做一个榜样,对不对?” 燕子多精的人呢?她早就明白该怎么说到。 “莫说我了,我哪里算是什么企业家,我就是个农民。我这店子,我跟老公起早贪黑的,能够保持不亏损就不错了,还企业家。你莫喊我于总什么的,我自己都是个打工的,没钱,只晓得出力。你不信去问问员工,我也要干活的。一是没钱,二是没时间参加你们的活动。况且,我们这种个体户要是加入了,不是拉低了你们协会的档次吗?”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唱歌的、跳舞的协会,也找过燕子,燕子都拒绝了。 你不加入协会也罢,你起码要赞助一些。有各种人,找到过去冬子或者燕子的熟人、邻居甚至同学上门,要找他们给某协会赞助的,也有不少。打发起来,就需要一些技术含量了。 比如某协会,就找了冬子与燕子初中时的同学上门,要求要赞助。他可是参加了两人婚礼的人,私人间有往来与人情的,不好直接推辞。 点了几个好菜,请同学喝了点酒。“兄弟,按理说,你亲自上门找到我们,我们无论如何,都要给你面子。毕竟咱们同学加兄弟感情,永远没变。但是,这感情,算是私交,对吧?既然是私交,那就是私人感情。你本人家庭有什么情况,我必须赞助。但是,协会这东西,属于对公。对公的事,就莫讲私交,对不对?但是,你既然来了,我也不可能让你就这么回去,不管公与私,我都得表示。咱们都年轻,在容城这地界都要混,所以,我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对方听了冬子的提议,当即就明白了。 冬子不会给协会公开捐款,但他会给两万块钱,给这个同学。不要他开收据,不要任何官方手续。至于这钱,这个同学是交给协会还是给自己,冬子不管,但对外,不能说是冬子捐的。因为,这一家给了,就有下一家,甚至下十家,应付不过来。 老同学毕竟是老同学,明白了冬子与燕子的难处,就不要捐款了。走的时候,冬子还给同学准备了几套子卤鸭子,还邀请他随时来聊天,对方很满意。 尽量不得罪人,又要避免过深地卷入其它无关的社会关系,这也是小地方成功人士,初始成功时所面临的烦恼。 如果你不参加这些,有人会说你不近人情。如果参加了,会耗费你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费钱反倒是小事。 c姨现在的主要精力,已经放在武汉市场了,容城,她也只是大概半个月来一次。一次与冬子见面时,冬子就把这种烦恼,给她说了一下。 “一个也别加入,它只会给你带来坏处,毫无好处。”c姨说得干脆:“一方面,它们不官方的组织,也就是说没势;另一方面,这些所谓的协会里,也没什么真正成功的大佬,也就是说没钱,甚至人脉都没有,你加入了,你就是冤大头。况且,在容城这个熟人社会,还存在送上门的好生意吗?” c姨把一切关系,都从生意的角度看,也不是不对。只能说,她是个专业做生意的。是的,容城这个小地方,请你参加的生意,可能就不是好生意。小地方资源有限,有权有势的人,早把好生意占完了,好资源也已经分配到位,哪有你的位置? “小陈,我看你们的生意也做得有起色了,一般人会飘,但你不会。你跟燕子的人品,我还是有把握的。你要提防的是,打秋风的人,越来越多,处理不好,四处树敌。这方面,你要多动脑筋。” 一句话点透,这是c姨的智慧。爹爹也多次告诫自己,不要飘,容易出事。 “那我该咋办呢?” “如果你只是想做一个安静的富人,那得把财富转移到富人堆里去。做富人中的穷人,最安全,最舒心。如果做穷人堆里的富人,那危险程度就比较高了。狼虽然暂时不饥饿,但你总放一堆羊rou在它们身边,它能不凶相毕露吗?” 这个比喻太贴切,这方面的事,冬子居然从来没考虑过。长久以来,冬子与燕子过惯了穷人的生活,如今突然富了起来,还真不适应。尤其是,这种富,已经被周围的人看出来了。 冬子拨通了小袁的电话,咨询他的意见。 “冬哥,按说呢,你的事业刚起头,我不该打击你的。但是,c总的说法,值得你认真考虑。如果你做一个小地方的富豪,那代价与危险是很大的。你要想到,在一个人情比法大的地方,如何保护自己呢?不能说单纯跟官方关系好就行,官员是随时变动的。更不可能说,跟一个黑社会大哥关系好就可以保护自己。黑老大要夺你家产,你敌得过?” 小袁的意思跟c姨差不多,就是财富或者人的转移,两者均走也可以,只走一样,也行。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人的生活基础,离开容城。 “像c姨那样,生意还是在容城,但你本人家庭的生活重心,不如放在武汉。平时只是偶尔到容城看一下生意,生意规模,在自己可以遥控的范围内就行。在武汉卖一别墅,看湖喝茶,它不香嘛?” 这种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进取心,冬子从内心里,还是难以认同。 冬子决定,在这么大的事情面前,不征求爹爹的意见,那就太不懂事了。爹爹一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他才是最有资格给冬子意见的人。 “你觉得,对你最重要的,是什么?莫随口回答我,仔细想想,好不好?” 爹爹一下问到了实质,不得不引起冬子的重视。 那摆在面前的选项,就比较多了。比如赚钱,这是最初的动因之一。有了钱,就有了选择余地,生活就可以变得丰富,就可以摆脱过去的困窘。燕子是从最穷困的日子过来的,钱曾经是她最大的问题,目前,这些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一个饥饿的人,可以说,吃饭是为了生存。但对于一个已经不愁吃饭的人来说,吃饭的动因,就不在第一位了。燕子的父母虽然仍然保留着过去穷困时节约的习惯,但对待亲戚的求助,他们给钱却是很大方的。 人总是在解决自己问题的过程中,不断追求更要的需求。 对于冬子来说,挣大钱,好像对他的吸引力,并不是最为迫切的。当初想多挣钱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帮助燕子摆脱贫困。而冬子自己,从小虽然不算有钱,但也没缺过钱。自从自己独立卖羊rou串以来,也觉得,维持生活的钱,挣起来,并不那么难。 娶到了燕子,帮助燕子摆脱了贫困。挣钱的冲动,或者说单纯当一个富翁的冲动,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要知道,自己今天的生活,已经是过去无法想象的富裕,一年大几百万的收入,远远超出了燕子与自己的期望。 那接下来的需求,是不是出名呢?当然,更不是。冬子是一个平和的人,并不追求扬名立万。一般,童年或者少年时期,长期被人看不起的人,总对出名,有一种痴狂。用成年后的光辉,来填补年少时的卑微。但冬子从内心来说,从来就没有卑微过,所以,不需要这种疗伤。 那回过头来看,对冬子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最初,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呢?对了,是父亲那羊rou串摊子,还有爹爹在那块板子上写的那四个大字“老陈烧烤”。 当年,父亲在世时,当顾客夸赞那羊rou串味道好时,疲惫的父亲总是发出最爽朗的笑声。而当冬子试着做羊rou串,母亲肯定他的味道,几乎很像父亲当年的风味时,母亲脸上洋溢出的骄傲与自豪,是冬子看到的最幸福的画面。 冬子还记得,自己给燕子,给自己最好的同学们,送的最好的礼物,也是羊rou串,是父亲烤的那种味道。 保留住这个味道,就保留住了那一切曾经的美好。那卤鸭子,是冬子带给容城的惊喜,第一次,大姨吃到那卤味时,就是这么说的。冬子喜欢听父亲的老工友们说:嗯,对,这就是刚子的味道。冬子喜欢听现在的顾客说:嗯,这卤菜,是我吃到的最好的卤菜了。 听到这些,仿佛就看到父母的微笑,仿佛就看到,在重庆遇到的那些最优秀的厨师们,期待与赞许的眼神。 “爹爹,也许最重要的事,就是想让爱我的人,感到骄傲,让他们为我高兴。” “你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还不够。你想想,仅仅是因为心好,知道感恩,就有这种想法吗?仅仅是为了他人,就是你最终的追求吗?” 灵魂拷问开始了,冬子又陷入了思考。对啊,回报爱自己的人,难道不是一种追求吗?就像燕子的父母,当自己有条件后,回报那些还没富裕的亲友,不也是一种追求? 但是,这种把幸福与满足建立在别人反馈基础上的快乐,会长远吗? 冬子早就喜欢用反馈模式来思考问题了,他知道,靠别人的反馈来取得正能量,那只能是在良性的正反馈模式中进行的。如果自己的付出与帮助,得到负反馈的响应,那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 比如燕子所谓的,过分地帮亲戚,有时还会害人,就是一种负反馈。当对方把你的帮助当成依赖,当成理所当然,就失去了自己站立起来的动机,那他一生,就不过是攀绕你这棵大树的藤。久而久之,他站不起来,你也很烦恼。 凡是基于别人反馈的幸福与追求,都有这个缺陷。有人报怨,好人没好报。有人报怨,别人不知道感恩。那是他一直有一个错误的期待:需要别人的正反馈。 比如,你爱一个人,付出自己的一切,也保证不了,那个人一定爱你。 想来想去,冬子找不到头绪。他抬头看了看爹爹,爹爹正以严肃的目光看着自己。那种严肃与冷峻,是冬子从来没见过的。 突然,冬子像是一种恍然大悟,想到了什么。 爹爹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他完全有机会,到武汉或者其它大城市,当一名优秀的老师或者做其它工作,挣大钱,在大城市,做富人堆里的平常人。但是,他选择留在容城,忍受着许多人的嫉妒与打击,做着最辛苦的工作。如果没有真正的热爱,是做不到的。 那他热爱的教育工作,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干啊,为什么非要在容城,守住这一份执着与清贫? 对了,他选择的教育工作,用言传身教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追求更多的正反馈,学生有了知识,对社会,对容城,总是一总强大的可持续的正能量。 给自己的故乡留下了什么?留下了文化,留下了学生,留下了这座并不发达的古城,那份内在的自尊与骄傲。 “爹爹,我明白了,我想追求的,是我自己想要的。我想给容城人带来好的口味,好的饮食。我更想,把我父亲创立的那个小小的品牌,扎根下去。” 看到爹爹微笑地鼓励,冬子继续说到。“我想,咱们容城,在今天,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品牌了。过去,外地人来容城,还可以带瓶汽水回去,说是这里的特产。现在,外地人来容城,只能带些腌鱼豆豉之类的土产,这些东西,外地也有,不算是特产了。假如有一天,有外地人来容城,回到他的老家,给他的亲人们说。我在容城,吃过老陈烧烤,我给你们带来了他们的卤鸭脖,好吃得很。爹爹,我就想做这个。” 爹爹拍了拍冬子的肩:“冬子,你长大了,有理想了。就凭这想法,我支持你。你晓得吧,你这创立品牌并代表容城的想法,可是个了不得的事情呢。当年苏辙这个大才子,留下了那块碑,黄庭坚在这里,留下了三个字。苏东坡在江对岸,留下了一道菜,这都是了不得的事情呢。” 把事情提升到这样的高度,让冬子想象不到。 “也许,我达不到那种高度,但我想往那个方面努力。” “只要你有这个方向,那你就不会走歪。据我的经验,在今天这个时代,你是有可能达到的。冬子啊,你遇到了一个绝好的时代啊,要珍惜啊。” 起点与终点确定好了,那条直线的方向就确定了。 冬子从爹爹家出来,觉得眼前一遍敞亮。 其实,这个问题解决,其它问题就好思考了。比如赚钱的问题。要打品牌,就必须要赚钱,但赚钱的目的,必须服务于整个品牌的建设之中。 比如出名的问题,那是为了品牌出名,而不是为了个人出名。 再比如,面对日常各种所谓打秋风的人,完全不要理他们。因为,你只有产品过硬,其它一切就都过硬了。你冬子与燕子,是做事的人,不必要在人情事故上,过多浪费精力。 把这个饭店做成容城最知名的特色饭店,让外地人来容城,也有口味的记忆。把羊rou串与卤鸭子,做成标准的品牌,让外地人认为它是天然的容城特产,那就成功了。 当冬子把这个想法告诉c姨时,c姨当时一愣。 “小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搞,等于是把天下最难的事,揽在自己身上了。如果你只是赚点钱,或者把生意做大,或者想出名,甚至想当个官方的职务,这些都好办。但是,你要做百年老店,做百年品牌,这个带来太大了。反正,你今后要面临的困难会相当多,你没得躲的机会,你懂吗?” “没有躲的机会”,这句话太精辟了。 在地点上,就在容城,没有躲的机会。在经营上,就这个品牌,没有换的机会。在市场维护与消费群体上,你长期面对的,主要还是这一群充满着矛盾与冲突的熟人,你没有躲开他们的机会。 许多人会因为利益,因为嫉妒,因为其它的原因,就给你制造麻烦,设置障碍,你都不能躲。在富人堆里过着平凡的优越生活,那种自由与闲适,你将不会再有。直面这一切的人与事,关键还得坚持大半生,那得有多大的耐力与艰辛? 但是,冬子并不怕。因为,他已经看到过不躲开的人。当年自己的父母,因为条件限制,没办法躲,或者叫躲不开。如同贫困的燕子一家,躲不开必须赚钱的命运。但有另外一个人,爹爹,他是完全有机会躲开的。但是,他柔软的表情下面,是一个男人最硬汉的坚持:我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