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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翼听见,竟不觉得意外,只是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自己有办法离开,不用他们安排。只是还需要几天时间,银行里暂时脱不开身,走得太急了,会有嫌疑。” 林翼听着,默默望向远处,而后无声笑了,说:“那挺好,没什么障碍了。” 钟欣愉也只是继续往下说:“你以后还是到这里来,欧师傅是你的联络人。你可以信任他。” “好。”林翼点头,没有丝毫的迟疑。 “我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钟欣愉又道。 他没有问是哪儿,去做什么,直接发动引擎,说:“你指路吧。” 钟欣愉叫他往东开,去九江路公兴里,长丰钱庄。 隔了几个月再来,此地还是老样子。 弄堂口木头牌子上的字似乎更旧了一些,与环境融为一体。顺着那指引,直走,左拐,到底,便看见那爿开在石库门房子里的小钱庄。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店堂大敞着门,柜台铁栅栏后面有个年轻柜员正在算账。 钟欣愉带着林翼走进去,柜员听见声音抬头,客气笑问:“先生小姐要办什么” 不是上次见过的熟面孔。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低头从手提包隔层里拿出那张折好的银票,展开来,推进小窗。 那柜员接过去看了看,却即刻会意,说:“这是我们掌柜写的,他开户的客人都由他亲自办理,是这里的规矩。小姐等一等,我去叫他一声。” 钟欣愉点点头,眼看着他顺店堂后面的木头楼梯上去,不多时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上回见过的那位长衫老先生。 “钟小姐。”掌柜对她拱手,竟也还记得她,笑着把她和林翼让进旁边那个房间。 门关上,却还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也有过猜测,但老秦从来不曾给过她一个明白的解释。 “鄙姓钱。”倒是长衫先生先开了口。 “钱老板。”林翼称呼。 “不敢不敢,小本生意而已。”对方笑着说,拿起八仙桌上的热水瓶给他们倒茶。 钟欣愉看着水流汇入茶盅,这才决定保持着不道破的态度,直接说事:“上一回来,也是在这里遇见一位先生,他跟我提过有路子到后方去……” “是哪一位要走”钱掌柜看着他们两个,还是客客气气的态度,就好像在谈一笔借款的利息。 “不是的,”钟欣愉摇头,“是我的一个朋友。” 走出那个房间之前,沈有琪离开上海的事情便商定了。 钱掌柜并不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问:“有什么话可以带给她,让她知道是可靠的人安排的” 钟欣愉沉吟,而后道:“您就对她说,是严先生叫她走。” “好。”钱掌柜应下。 从房间里出来,又回到前面柜台。钱掌柜也还是像上一次那样,拿着银票问:“小姐是要提现款呢,还是再转储蓄” “转存吧,”钟欣愉回答,而后看一眼林翼,说,“烦您重新写一张给这位先生。” 她已经有些明白了此地运作的规矩。 “好,好,”钱掌柜还是满面春风地笑着,收走旧银票,另外写了一张新的,从小窗口递出来,交给林翼。 离开公兴里,两人在路边上了车,钟欣愉对林翼说:“这个地方你记着。” “那贝尔蒙呢”林翼问。方才他几乎不发一言,但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总之这个地方你记着,”钟欣愉还是道,“如果以后有什么意外,拿着那张银票,到这里来找钱掌柜。” “好。”林翼也还是这样回答,没有迟疑。 这时已经是傍晚了,他们回去圣亚纳,把她的东西整理出来,装进箱子里。 包括她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那本书,博尔赫斯的诗集。她把它交给林翼,告诉他用法。那是她的密码本。 公寓钥匙交还给门房,他们再次离开,去 Lie。 初初入夜的血巷宛如一片即将活起来的废墟。 霓虹招牌闪烁着,先亮一个字,再亮一个字,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小号手在乐池里试音,跳舞女郎在后台化妆更衣。 钟欣愉看着所有这些熟悉的场景,以及 Lie 楼上的那个房间,那张熟悉的大铜床,床头的铜灯、香炉和水晶花瓶。 她把养在瓶中的银皇后取出,洗净根须,换了清水,再放回原处。就好像她自己,兜兜转转一遭,又回到了这里。 没有开灯,他们在床上静静拥抱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霓虹的荧光混杂着月色,穿过百叶帘照进来,在两人身上拖下拉长变形的阴影。 钟欣愉真的想起从前,又问起那个未解之谜:“你在五福弄阁楼里烧掉的那张纸,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欣愉,欣愉,欣愉……”他看着她说。 她不信,以为他只是搪塞。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林翼从来都不肯说。 但这一次他竟是认真的,对她说:“我就是这么写的,很多很多遍……” “只有名字吗”她追问。 他摇摇头,往下说:“我在后面写,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只望你来找我的那一天,我正在店堂后面的工坊里修画,你走进来,我抬起头,你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你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