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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避着,是放心,”林翼纠正,“有许老板在这里坐镇,我过来也多余。” 许亚明只当听不出反话,跟他言归正传:“我听到风声,西区特别警察署又要对这里的夜总会动手了。” 不料林翼直接道:“那就不做了吧,我跟小常的这一份,只要有人随便出个价,我们就卖了。” 许亚明倒是一怔,说:“你这就是瞎讲了,此地一晚上多少钞票进账,怎么可能随便出手” 林翼却无所谓,说:“我和常兴都是从口袋里一分钱没有开始的,生意能做就做,做不下就收手离场,多一点少一点都是赚头,而且……” “而且什么”许亚明看了他一眼。 林翼没接那个眼风,只是道:“前车之鉴就摆在那儿,我怕呀。” 许亚明停了停,随即笑出来,只是这一回,他也不接口,是想等林翼自己说出来。 钟欣愉听着,知道这是在说格雷格。也许林翼顾及着她,不再提了。 她也知道急不得,只当作与己无关,认认真真地打牌。许亚明不可能不注意她手上堆叠筹码的习惯动作,一看就知道是内行。 “没想到小姐牌打得这么好。”许先生果然说了一句。 钟欣愉自谦,说:“您可别捧我了,只是留学的时候同学淘里玩一玩,在那边就靠这些解闷儿了。” “小姐是留学生”许亚明意外。 她点点头,忽然有些讪讪地,没再往下说。 许先生又问:“去的是哪一国” “美国。” “学的什么” “商科,金融方面的。” “好行当啊。”许亚明赞了声。 钟欣愉苦笑,怨道:“哪里呀现在这年月根本找不到事情做。” “怎么会呢你要是真的想……”许亚明看着她。 林翼一张牌丢过去,说:“你不要给我搞事情。” “你这个人啊……”许亚明又笑他,像是心领神会。 钟欣愉便也不再提了,专心打牌。 她很小就开始玩此类游戏。教她的人是个高手,告诉她,纸牌运气的成分有限,想要赢就必须战胜自己的直觉,相信计算,坚守策略。那时,知微也跟她一起玩,打得比她凶猛冒进得多。赢可以赢到天上,输也可以输得一败涂地。而她总是很谨慎,几乎没什么起伏,但最后算总账都是赢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盲位轮了一圈,牌局稍歇。账算下来,她赢得最多。荷官把牌桌中间堆着的筹码推到她面前。 “对不住了,头一回来,不懂规矩。”她朝其他人抱歉一笑,收拾筹码的手却一点都不客气。 许亚明还是玩笑,朝林翼努努嘴,说:“不要紧,你赢的都是他输给我们的,尽管拿了去。”紧接着问了她的名字,又递了一张名片过来,上面抬头一长串,印得最大的是“明华贸易公司董事长”的头衔。 牌局少歇,她去盥洗间补妆,随身带着赢来的筹码,一卷已经变成了一匣子。 盥洗间在包间外面,她推开门走进去,未及关门,便有人尾随而入。是林翼。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关上门看着她,果然这样问。 “我说过了,找个事情做,谋生而已。”她还是那句话,走到洗手台前,对着镜子打开粉盒。 “你到底是为什么回来的”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反过来对着自己,声音压得很低,“还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隔墙传来爵士舞曲和骨牌碰撞的噪音,她没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却可以看见门下方百叶通风口暗了一下。她来不及阻止他讲话,只好将洗手台上的那一盒筹码推落,伸手盖在他嘴上,示意他噤声。 “林老板,在里面做什么呀”是马四宝在问,带着一点促狭的笑,显然听到里面筹码落地和衣料摩挲的声音。 林翼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钟欣愉。头顶铜灯的光照下来,钟欣愉也看着他,呼吸起伏,眼神却很平静。 第19章 狮驼岭 钟庆年把林一送到西医诊所,重新清创,缝合。 那时候还没有青霉素,连磺胺也只是个遥远的传说。医生讲,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了。这说法倒是和八仙桥弄堂里的“樊梨花”不谋而合——这种事,就看一个人的造化了。 那几天,林翼做着各种各样的梦,有时梦境被拉得无比细长,仿佛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有时又放大到了极致,铺天盖地涌向他,叫他难以招架。他在其中昏睡,挣扎,挣扎又昏睡。 绝大多数都已经忘记了,过后只记得梦到过扎马步。师兄弟一排站在一起,班主在旁边来回踱着数数。常六最小,总是站不住,一屁股坐下去,班主就会重新从一开始数,或者嫌他大腿不够平,裆不够圆,胯不够松。 “一,二,三,四,五,六,六,六……”就卡在那个“六”上面,不进不退,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耗到了极限,大家都骂起来,他也跟着骂:“常六儿你个废物!” 骂得起兴,整个人挣扎着要起来,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没听见常六带着哭腔的回答。半梦半醒之间,只有一双手安抚了他,细细的,轻轻的,还有一声笑,也是细细的,轻轻的。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在睡觉,除去含糊的呜咽,一个字都不曾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