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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冰 第52节

    在人家的地盘发报赚钱, 转过头来又暗指对方有违法作恶的嫌疑,这怎么可能走得通?报社也不愿意惹事,自然是要把敏感的内容删掉的。

    她能理解,心里却仍难免感到遗憾——事已至此……还有谁能为那个人说一句话呢?

    微妙的涩痛在心里发酵, 她为自己的动摇感到恐慌,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竟又开始想他了,这很不好、必须尽快忘掉, 因此她很快转移了自己的注意, 又对程故秋说:“先生为我的事费心了——这钱,我们还是……”

    说着她找出了三块大洋递给程故秋, 摆明是要跟他对半分, 对方一看连连摆手,说:“文章是小姐一字一句写的,我只是帮忙送去了报社,绝无从中得利的道理, 请小姐万不要如此客气。”

    白清嘉却很坚持——她也试过自己投稿,可惜却是屡屡碰壁,这说明有时一件东西能卖上多少价格并不完全取决于自己的价值,更重要的在于其所摆放的位置。她毕竟借了程故秋的名, 答谢他是应该的。

    他被她的执拗折腾得没有办法,最后也不得不退了一步,说:“这样吧,这钱我一定收,只是权且寄在小姐那里,往后我们一季一结,省得每次给来给去太过麻烦,你看如何?”

    这也是体贴的做法,想来他也料到如今她家中窘迫急需要用钱,白清嘉心里动容,只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才能在最落魄时遇到程先生这样的朋友,后来也不再跟他客气,只感激地说:“好……那就谢谢先生了。”

    从那之后白清嘉的日子便好过了很多。

    她很勤勉,也很识时务,原本是最不耐烦看什么时事评论的,如今却每天都要专门抽出几个小时翻阅报刊上的相应文章,国内的国际的都要看,看完还会做摘抄记笔记,渐渐地自己也琢磨出了一套写评论的路子。

    她也经常写文章,战事频仍时可以做到一天一篇,即便国内局势相对平稳了也会去写写有关欧洲战场的评论,一周最少要上报两回,因此头一个月她便拿到了三十多块大洋的薪酬,十分令人欣喜。

    与此同时她的爱好和习惯也在慢慢发生着改变。

    原本她是最爱读诗和小说的,还专门订过鸳蝴派的刊物《礼拜六》,后来便渐渐不再关心这些,即便报纸后面几页总会有专栏刊印小说家们精心编撰的世俗小说,她也从来不会去翻,一切注意都在头几版的国内国际要闻上,秀知见了还调侃,说她家小姐往后要去国会里做议员,该成民国头一个女政客了。

    这都是玩笑话,她才没有那样的野望,每日阅读报纸除为了写文章赚钱外只另藏了一点隐秘曲折的心思——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每天展开报纸开始阅读的那一瞬对她来说都是一场艰辛的挑战,只唯恐会在字里行间看见那个人的名字,更害怕得到有关于他的噩耗,到最后甚至连“鲁”、“皖”、“滇”这几个字也看不得了,一见便心头一跳,荒谬得很。

    可就算她不想看,有关战局的消息还是会频繁地出现在报纸上——今日赵部胜了,明日孙部胜了,后日滇军驰援拿下了扬州城,信息是一日一变的,纷纷繁繁真真假假,到最后已没人能预测这场战争的结果。

    她也不能,为了赚钱却只能煞有介事地去写,一会儿说赵季两部成事无望,一会儿又说这上海滩恐将易主,偶尔被别的评论家骂了还要言之凿凿地骂回去,条分缕析的都是一些自己也不太有把握的事。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家里的状况逐渐转好,起码父亲的药有了着落,润熙和润崇的学费也不至于交不起,倘若她和秀知能把日子再过得仔细一些,说不定每月还能有些存款,这样便更安全了。

    她还经常会抽时间去薛府看望静慈,头几次因为囊中羞涩总是两手空空地去,到后来总算能买上一束鲜花了,多少也算她一点心意;只是静慈的状况依然很不好,近段时间虽然会时不时醒过来,可昏睡的时间还是占了一多半,精神亦很恍惚萎靡,着实很令人忧心。

    她不懂医、没法子看病救人,能做的也就是三不五时前去探望,每次在静慈身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而薛夫人每次看到她神情都是晦明难辨,大概她一方面欣喜于自己女儿还能有个真心的朋友,另一方面又怨怪这位朋友的哥哥迷了她女儿的心窍,这不仅使他们家丢了一座金贵的矿山,还使静慈遭遇横祸奄奄一息。

    白清嘉也晓得自己在薛家出现是很尴尬的事,后来渐渐也就去得少了,最多也就是买点礼物送到门口、请佣人帮忙带进去,这些花销可不菲,需要她花更多的时间写更多的文章才能赚得回来。

    说来也奇怪,如今她明明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可心里的踏实和满足却比原先做小姐时更多,富丽堂皇的白公馆时常让她感到空虚憋闷,而如今这个弄堂深处的小公寓却意外讨得了她的欢心,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厌恶它,反而起了在这里踏实过日子的心思,哪怕只是和孩子们一起到外面摘两朵野花插在瓶子里也觉得安慰,一点点宁静都足够她回味良久。

    她和程故秋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两人因交稿的缘故时常碰面,大部分都在他家里,也偶尔会约在外面的咖啡馆;如果时间对得上,他们便会一起在桌子边坐一整个下午,她写她的稿子,他回他的信件,写完之后还会再帮她看看,顺便聊两句各自的近况。

    “先生的工作定下了么?”她也关心起了他在上海的生活,“之前不是说要去女校教书?可定下了是哪一所?”

    “差不多定了,是新沪女子大学,”程故秋笑着答,“建校不久,校长是马来的华侨,如今许多学科都在建设之中,算是刚起步。”

    白清嘉点了点头,对他表示了恭喜,他抬眼看了看她,神情有些无奈,说:“小姐的恭喜我笑纳了,只是这称呼不知能否再随意些?你我友人之间,总称‘先生’未免太郑重了。”

    白清嘉闻言挑眉,一笑,说:“你不也是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我,哪来的底气指摘这些?”

    如此轻松的调侃也引得程故秋失笑,他好脾气地告了罪,接着说:“那么……往后我便托大叫你清嘉?”

    他叫她名字时神情有种难言的微妙,似乎有点欣喜又似乎有点局促,还一直回避直视她的眼睛,她却并未察觉这些异状,只坦然地应了一声“好”。

    他借一声咳嗽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顿了顿又说:“这学校我已去过几回,校舍都是全新的,条件很不错,倘若你愿意,我也可争取为你谋一份教职,你有留洋的背景,去做一个外文系的老师应当不难。”

    啊。

    这提议可真是令人惊喜。

    文章登报虽然也能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可毕竟还是不够稳定,倘若真能得到一份教职就再好不过了,不单工作的环境简单干净,而且工作的内容也是她力所能及的。

    “真的?”她的眼睛亮起来了,神情间有隐藏不住的惊喜和希冀,“学校里还缺□□么?薪酬如何?”

    她是真心拿程故秋当友人了,已不再对他掩饰自己对金钱的需求,他也为她的坦诚和亲近感到熨帖,神情在不自觉间变得更加温柔,答:“学校很新,应当还缺人,薪酬在我看来算是丰厚,教授一月能有三百大洋上下。”

    ……啊!

    三百大洋!

    那已足够他们一家人的开销了!还可以换一个更好的房子!

    她激动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当即便把自己手头的稿子放到了一边,紧紧看着程故秋说:“那我就不客气地当真了,倘若这事真能办成我一定会记得好好感谢你!反悔的是小狗!”

    美人的欢喜总能令旁观的人也跟着心情愉悦,程故秋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里不知为何也舒坦起来了,比起那夜在街头偶遇她时要敞亮得多。

    他对她笑了笑,语气很认真,说:“那我可记在心上了,到时可不会轻拿轻放。”

    然而这一次无所不能的程先生却是碰了壁。

    他本以为白清嘉单凭留洋这块金字招牌便能轻松获得一个教职,可惜却还是低估了社会风气对一个女性的苛刻——学校的人事和教务都对聘用女性□□持保留意见,尽管这学校原本就是给女学生开的,尤其当他们听说白清嘉今年只有二十四岁时那否定的意思就更明显了,教务长丁务真甚至直接说:“24岁?那不还是个女娃娃么?又没结过婚生过孩子,镇不住学生们的。”

    态度十分坚决,任程故秋好说歹说都不顶用。

    他既无力又尴尬,总觉得难以给白清嘉一个交待,同她说明时也有些吞吞吐吐,只含糊地说自己仍在努力,请她再等待一段日子。

    白清嘉听话听音,也知道程故秋是遇到了难处,她当然难免有些落寞,可更多地却还是感激,同时又说:“没关系,不着急的,左右现在还有文章可以写,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的确,她现在的收入已经能应付家人的日常开销,日子总是一天一天过的,她相信一切会越来越好。

    然而几天后一则横空出世的头版新闻却打破了她难得的平静,再次将她的心搅成了一潭看不见底的浑水——

    民国六年一月四日,徐振上将于安庆战场被俘战死,其子徐隽旋同日遇刺身亡,沪军营大乱,孙绍康部节节败退,战局日趋明朗,或可于旧历新年来临之际走向终结。

    报端之上议论纷纷,有关凶手是何方神圣的讨论甚嚣尘上,那个能够轻易拨动白清嘉心弦的名字于是一遍又一遍地被人提起,如同这个冬天最为残酷的一道咒语——

    ……徐冰砚。

    第87章 喜讯   有末代之奇节,负乱世之诡诳……

    在白清嘉看来, 报纸上那些指点江山的所谓“评论家”本质更像是写小说的,一个个将徐家父子身死之事描绘得栩栩如生,竟都宛如亲眼见过, 字字句句言之凿凿, 读来令人大为震撼。

    他们先是回顾了一遍多年前徐振收那人为义子的往事, 称徐振对他是如何如何慷慨、如何如何栽培, 怎料却是养虎为患引水入墙,而那徐冰砚狼子野心东食西宿, 不单视财如命伙同洋人偷盗矿产、伤透了他义父的心,如今更趁势联合赵开成和季家父子谋夺沪、皖、浙几省之控制权,倘若此役成事,这偌大一个上海滩便将成他的囊中之物!

    噫吁嚱!可怜徐振将军戎马一生兢兢业业, 最后却死于如此狂悖小儿之手!此与开门揖盗者何异!

    评论家们一个个破口大骂十分痛快,行文间还称徐冰砚“有末代之奇节,负乱世之诡诳”, 俨然将他说成了窃国的豺狐, 几乎要跟当初骂称帝的袁氏一样义愤填膺了。

    而白清嘉看着那一篇篇热热闹闹的文章,心中的微茫和无力却已强烈到难以覆压, 毕竟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她亲眼见过徐振待他有多么刻薄, 会为了讨好洋人而用警棍打他,会一次又一次地派他前往局势动荡的山东,会让他拖着一身重伤前往北京赴袁氏的鸿门宴,甚至连徐隽旋那个草包都可以随意打骂侮辱他……难道这也能算得上是“慷慨”、是“栽培”么?

    这些只是她看到的冰山一角, 实际那男人承受的必然比这多得多……他为什么要被不知情的人这样凶残地谩骂?

    她很不忿,心里像烧着一团火,明明她早就下定决心不要再管有关那个人的事了,可事到临头她还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文章给人打笔战, 文中虽未直接替他辩护,可却悉数了徐振主政几省期间所犯下的数宗重大过失,言下之意是说他下台也未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这篇文章她写得很有激情,直接一口气写到了下半夜,停笔之后掩卷沉思,又抬头看向了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那一刻她同样有些忐忑和恐慌,一个可怕的疑问飞也似的划过她的脑海——

    真的是你……亲手杀了他们父子么?

    次日她的文章见报了。

    说来这些报刊杂志也是十分灵巧,徐振活着时绝不允许发一点于他不利的文字,如今人死了便开始百无禁忌,白清嘉这篇文章完全是一字未改,原原本本就发了出去,也不忌讳其中有关徐振的负面言论了。

    而从那之后白清嘉便有意识地开始躲避有关那个人的消息了,即便碰到别的评论家隔空在报纸上抨击她的文章也不会再做回应,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回避什么,可心中的恐慌和怅惘却是骗不了人的,因此她最后只能去写写国际新闻的评论,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了。

    可即便这样有关那个人的消息还是无孔不入。

    ——因为他终于要回到上海了。

    一月中旬皖地就传来了孙绍康部溃败的消息,上海周边也紧跟着出现了动荡,城里的人们难免陷入恐慌,“上海要打仗了”的传言不胫而走,民众立刻开始囤积粮食储备物资,有那性急的已经拖家带口往火车站和港口跑了,只唯恐被扯进残酷的战火里。

    白家人也很不安,贺敏之自从听说了可能要打仗的消息便吃不好睡不好,一个劲儿问自己的儿女要不要也迁出上海,白清平亦拿不定主意,只因难以判断局势会发展到怎样的境地,只白清嘉看得清楚些,坚持说不必折腾:“洋人们还未撤出上海,说明大局仍稳,政府就算再荒唐也不会由着上海生乱的。”

    她真不愧是写时评能登报的人,后来这场仗果然如她所料并未打起来,而且过程还比她想得更为顺利:她原以为在城郊一带小打小闹放几声炮是免不了的,没想到沪军营的代长官于兴汉临阵倒戈直接投了降,赵、季二部于是很快进驻上海,一场令人心惊的权力更替就在无声无息间悄然完成了。

    军队进上海的那一天各家报馆又热闹开了,所有头版头条都刊登着这则轰动的消息,且这回他们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拍下了珍贵的照片,甚至还将坐在军车上那几位将军的面容都一并拍了进去。

    ……于是她又看到了他。

    画面其实并不清楚,大概拍照的记者也很不容易,看角度是挤在围观的人群中高高举起相机拍的,画面还因抖动而有几分模糊——可她还是看到他了,跟那几位显赫的将军坐在同一辆车上,深邃的眉眼隐匿在模糊的光影中,依然是令人过目难忘的英俊。

    她不敢多看,心里早已五味杂陈,甚至根本说不清是悲是喜,最终也只能飞快地把报纸合上丢在一旁,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个男人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并将他们之间那些算不上多深厚的过往也一并打扫干净,一辈子都不再有瓜葛。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清浅的笑容仍和过去一样美丽,可又多了几分过去没有的苦涩与苍凉。

    ——其实何必庸人自扰呢?

    如此落魄的你……本来也不会再跟人家那样的新贵扯上干系了。

    三日后程故秋又约她见面了,地点还在他们常去的那间咖啡馆。

    她是准点到的,他却罕见地迟到了,她不赶时间,便坐在座位上悠闲地等,过了大约十分钟才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看到他出现在对街,身边还跟着几个漂亮的女学生,一个个眼神儿都巴在他身上,直到他走过马路还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各自不舍地离去。

    她看得饶有兴味,等程故秋终于额头冒汗地在她对面坐下才笑着开口调侃,说:“我说你今日怎么迟到了,原来是流连花丛被蝴蝶迷了眼——我劝你一句,如今虽说提倡自由恋爱,但女孩子家里大多还是传统,倘若不预备跟人家结婚便当好好规矩自己的言行,省得惹上麻烦。”

    程故秋听了直摇头,看脸色也是极无奈,叹了口气说:“迟到的确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至于要这样挤兑我——那些都是我的学生,来同我请教问题的。”

    白清嘉闻言“哦”了一声,神情间仍带着几分促狭的笑,看样子是半信半不信,程故秋百口莫辩,只好又急切地解释:“是真的,真的在说学问,不信下回你问问,我们方才在讲《文心雕龙》。”

    什么文心雕龙文心雕凤,白清嘉可不在乎——说学问?她又不蠢,怎么会瞧不出这师生关系的微妙?这都是寻常事,年轻的女孩子本来就很容易喜欢上自己的先生,何况程故秋还生了一副俊秀的相貌,合该招人喜欢的。

    她心知肚明,却不打算过多调侃,以免眼前这位性子内敛的先生过于尴尬局促,遂只笑道:“问?我去哪里问?往后又见不着她们。”

    说到这里程故秋的兴致就又高起来了,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再开口时眼中就带上了笑,看着她说:“怎么见不着?你以为我今日找你是为了什么?”

    这话……

    白清嘉一愣,心里忽而冒出了一个好到令她不敢相信的念头:“你是说……?”

    他眉目舒展,看着她笑着点头,说:“恭喜你白老师,年后便要收那些孩子做学生了。”

    啊!

    原本的妄想成了现实,强烈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以至于她一直语无伦次地重复:“我……你……”

    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被她惊喜的样子逗得失笑,温润的眉眼越发明亮,又补充:“不过也不能高兴得太早,是有见习期的,研究的压力可不小,一开始只能做助理□□,薪酬大约是一百元,等之后晋升了才会慢慢多起来。”

    这些都是应当的,她只怕自己配不上这份工作,怎么还会挑三拣四?当即便连连点头应承了下来,一个劲儿说“好的”。

    过了一阵才想到要问:“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说动了学校?他们先前不是一直不想招女老师么?”

    这点其实程故秋也感到有些奇怪——学校之前给出的反馈一直有些消极,他原本也有些灰心,没想到昨日却忽而改口说愿意聘请她了,转折的确是有些突兀。

    ——为什么?因为他们终于相信他的举荐了?因为他们仔细看过了她的译作和时评、相信她有真才实学了?

    程故秋不太确定,却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蹊跷,故只答:“是你的资历适合这份工作,又有什么奇怪的?”

    顿了顿,又难得跟她开起了玩笑:“你之前说的答谢……”

    白清嘉原本还有些疑虑,总觉得这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本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程故秋轻松的态度却纾解了她的怀疑,令她也感到这是一件纯纯粹粹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