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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267节

    每个字从喉咙里说出来,就有一根刺往心里钻,以至于谢清呈原本就病得厉害,只在强撑的身子,都在微微地发着抖。

    可是贺予看不到。

    他在听到谢清呈说出那么决绝的话之后,已经克制不住地落了泪,如今脸上尽是泪痕,他不敢回头。

    他觉得谢清呈又欺负他。

    谢清呈每次用完他,就不要他,什么狠话都往外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没有做好,他明明已经很用心了,像熬那锅里的冰糖雪梨一样,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都熬酥炖烂了,尽量地变得不难入口,容易消化,然后忐忑地捧给那个男人。

    可是谢清呈说,结束了。

    他永远喜欢不了他。

    贺予背对着谢清呈,张了张嘴,第一次,他发不出声音,直到第二次,他才找到自己的声线。

    沙哑得厉害。

    “……你,你先把……梨吃了,我们在说这些,好不好?”

    “………”

    贺予都哽咽了:“你吃一点吧……你吃一点……好吗?……我学了好久的……”

    我学了好久的。

    我本来,不会做家务,不会削水果,不知道怎么用冰糖川贝炖雪梨。

    我本来,不会这样卑微地去爱任何一个人。

    不会这样尽心地去照顾一个人。

    现在我都会了。

    我学了好久的,谢清呈。

    你就尝一口吧。

    你就看我一眼吧。

    贺予的手指还缠着创口贴,削梨子的时候切到了手,流了血。但他当时并不在意,他只想着等谢清呈醒了,他可以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梨膏。

    可是谢清呈醒了,谢清呈说,他不要他。

    贺予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他哭得那么伤心,却压着声音,怎么也不肯让谢清呈听到,亦不愿回头让谢清呈看见。

    他最后低着头走进了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厨房的台面上,还摆着砂糖,雪梨块,切水果的小刀。

    贺予一点一点地把那些东西收拾了,一边收,一边默默地掉泪。

    其实这个公寓,自从他拿到钥匙之后,就从来没有生过火。他以前自己来住,总也懒得做饭,不是出去吃,就是让酒店的主厨做好了送到府上。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在这里开了火,把“公寓”变成了“家”。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贺予压抑着哭声,在厨房里站了很久,努力地平复下自己的心情,最后又洗了把脸,不让谢清呈看出来他流泪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厨房门被推开了。

    谢清呈站在门外,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对他说:“贺予。”

    “……”

    “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觉得你有什么不好。”

    “……”

    “而且因为我自己。我确实无法接受一个男人的喜欢。”

    贺予垂眸,无助地站在洗手台边:“……性别……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他抬起眼来。

    谢清呈还是在第一瞬间就知道,这个孩子……是哭过了。

    那双眼眸很湿润,泛着些红,就那么望着他。

    “谢清呈,这些有那么重要吗?”

    “……”

    “比真心更重要,是吗?”

    谢清呈无法回答。

    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总不能说,对不起,贺予,我没有嫌你是个男人,其实是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又发现我完全不能改变你对我的感情,所以我才不得不这样去做,希望你不要把青春都浪费在我身上。

    贺予静了一会儿,看着灶台上滚着梨羹的小火苗。

    他一直在忍着,这一刻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回头望着谢清呈,因为伤心,嗓音微颤:“你知道吗谢清呈?你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找到第二个人,像我一样爱你了。”

    谢清呈看了他好久,他在这一刻很想伸出双臂,去安慰这个笨拙的、狼狈的、卑微的却也是高傲的幼龙。

    他对贺予的这份感情,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质疑,在从后来的质疑,到如今的心如刀割。

    谢清呈和李若秋离婚时,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也不会相信那种飞蛾扑火,不管不顾的爱情。

    是贺予让他见到了。

    他将这份爱意瞧得越清晰,心里就愈痛。贺予就像一只他在路上无意间瞧见的幼犬,因为觉得太可怜了,所以随手丢了一些食物给它。他原本只是想维系着这样简单的关系,从未想过要收养这只小狗,或者与它建立什么不必要的亲密关系。

    可是小狗不是这样想的。

    它每天都在那个位置乖乖地等着他,见到他就会高兴地跑过来绕着他的腿蹭,它在无意之间已被他驯服了——可他知道自己在不久之后,在也不会走这一条路,它在也不会等来那个路过的人。

    他除了在也不投喂它任何食物,甚至装作看不见它,还有什么选择呢?

    然而小狗不知道,小狗呜呜咽咽地追在他身后,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不理它了,是它太脏?还是太难看?还是因为它是一只小病狗?所以他永远也只是喂它几口饭,却不愿抱它,也喜欢不了它。

    谢清呈最终还是把手垂下了。

    他没有给与贺予那个拥抱。

    他说:“我知道我不可能在遇到一个人,像你这样喜欢我了。”

    贺予微微睁大眼睛,其中闪动着些渺然的希望。

    谢清呈没有否认他的感情。

    经历过少年十四岁那一次的别离,谢清呈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否认任何贺予的真心。这是他能给与贺予最后的尊重与保护了。

    “贺予,我已经三十三了,结过婚,也离了婚,相过很多次亲,见过无数的人。”谢清呈靠在温暖的灶台边,虚弱地,沉静地,近乎是温和地,和贺予讲了确实是发自他肺腑的话,“其实我的条件算不得太好,年纪大了,身体欠佳,不解风情,工作还忙,物质上也给不了别人太多的满足。我有自知之明。”

    贺予的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他摇头。

    谢清呈是个几乎从不自轻的人。

    他很自信,很坚强。

    可这一刻,谢清呈在他面前,几近是叹息地把自己的寒碜一一道出,那种看着他清醒冷静地承认自己有多么糟糕的样子,竟然比谢清呈拒绝他更痛。

    贺予哽咽道:“不是的……”

    “我说的都是事实。”谢清呈非常地平静,面对一个这样以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他也可以把自己的狼狈给与他瞧看,“其实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最适合的结局就是孤独终老——我知道我长得是还可以,会吸引到一些女孩子的喜欢,但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爱和真情又是不同的。我和李若秋离婚之后,已经死了心,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在得到一份真情了。”

    “但你把你的感情给了我。”

    “贺予,很抱歉,我没有从一开始就相信你是真的喜爱我。因为你实在太年轻了,又是一个男孩子,我自作聪明地以为你弄错了自己的感情,甚至想要引导你,让你承认那只是一种依赖。”谢清呈顿了一下,轻轻咳嗽,而后继续道,“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

    “谢哥……”

    “你听我说完吧。”谢清呈嘴唇是淡色的,此刻更有些病态的白,“……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你是对我最好的。你差不多是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我看了,想让我明白你的用情。”

    “我现在已经都看到了。贺予。我已经都明白了。”

    小鬼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眼里的水汽越来越重,他把头转到一边,停了一会儿,还是抬手去擦自己的眼。

    他是真的太委屈了。

    那种不断被否认,不断被打压,不断被误会,而有朝一日终于被认可的感觉,只要经历过的人,或许都能明白那一刻反而涌上心头的酸楚苦涩。

    “是我不好。我太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年纪比你大,懂得比你多,是我没有尊重你的感情。”

    贺予红着杏眼,低声道:“谢哥……”

    谢清呈:“贺予,我从前没有遇到过任何人,曾像你这么喜欢我。我知道我以后也不可能在遇到一个人,能像你这么喜欢我。你给了我许多不可替代的回忆和感受。”

    “……”

    “我很感激你。”

    “……”

    “真的。”

    谢清呈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

    该道的歉,该给与的承认,他终于都给贺予了。

    后面剩下的,都是必须要说出口的残忍。

    他把心里所有的温暖都说出来了,他的胸腔即将冰封锁城了……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贺予道:“可是我仍然无法接受你。我做不到。”

    贺予:“你、你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有愧,我觉得和你相处时自己太罪恶了,我觉得我做的这些事情,我们昨晚做的所有事情……都……太不道德,太有悖常理。都太不应该发生。”谢清呈强迫自己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你能想一下我二十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吗?我二十岁,你才只有七岁。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那么小,根本就只是个孩子。我上高中的时候,你才刚刚出生……越往前想我就觉得越荒谬……我们在一起会成为别人的笑柄的,你明白吗?”

    贺予却红着眼望着他,摇头:“我不明白。”

    “……”

    “为什么我们俩在一起,你要去管别人呢?我什么都可以不管的,别人怎么说我,我都无所谓。”

    “贺予……你不该受那种折磨,那种感觉不停地被人议论的感觉是很痛苦的,你不能……”

    “我不怕。”贺予说,“而且你一直都在遭受着那些东西。从你离开医院的那一刻起,你就在遭受着这样的折磨。我又为什么不能承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