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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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玉珠想,她是谁呢? 肮脏的酒店洗碗间,污浊的桌布和碗碟中央—— “卢玉珠,利索点,你不是农村出来的吗?这点活都干的这么慢。” “她可是个研究生呢。” “咦?研究生来刷碗?” “读的好像还是很时髦的专业,计算机信息安全……真奇怪,那她是为什么?” “卢玉珠,人事部重新查阅了你的档案资料,你以前坐过牢!这样的事情在应聘时是不能瞒报的,你走吧,这个月的工资给你结清,明天你就不用再来上班了。” 腥臊的按摩间内,男人们的狎昵面目之间—— “小美人还挺不好意思。” “摆什么谱?婊子!不就是出来卖的?给你钱还那么多废话!看得上你是给你面子!你还敢咬我——!!” “啪”地一巴掌! 一巴掌,又一巴掌。 有声的,无声的,有形的,无形的,从黑暗中,从四面八方,掴向她的脸颊。 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手指死死抓抠着地面,满手满掌的血,好像想从其中挖出一点点光明和真相,然后捧给那些人去看。 她是错了。 她做错过,她是收了钱……可那只是一头猪的钱,是乡里不成文的规矩,甚至都不是她亲自收的,她都不知情…… 为什么要沦落到家破人亡,孑然孤寂,无处容身!! 为什么…… 百口莫辩,天网昏沉。 她期盼着有谁可以去让她信任,能够给她带来希望,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心都枯死了,等来的却是一次失望接一次失望。 “我姓段。你叫卢玉珠是吧?是个研究生。” 突然有了一星火。 是一个男客人打火机引亮的光。 男客人只是来散心,图个新鲜,随便跟着狐朋狗友来玩玩的,并没有想发泄欲望的意思,他对这种廉价场所的女人也毫无兴趣。他看她觉得有趣,就在那一星一点的光亮里,慢悠悠地吐出点烟霭来。 “读了那么多书。”他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丢,看着她,“为什么来做这个。” “……” 或许是男人的目光太平和了,里面没有掺杂着任何瞧不起人的意思,甚至是专注的,认真的,怀有真正的兴趣,想要了解她。 卢玉珠岌岌可危的心城,忽然就在那一刻遭到了在沉重的撞击。 她忍了几秒,亦或者十几秒,但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她一下子跪了下来,就在那那客人面前掩住面庞,失声痛哭…… 自己昨日的哭声,昨日的绝望,仿佛就在眼前,卢玉珠朝谢清呈怒吼道: “你别想阻止我保护他!!” 人的潜力是很可怕的,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然猛地把自己被压制的手抬起来,指向了旁边的贺予。 贺予并没有逃走,相反的,贺予意识到谢清呈的危险,就上来要帮着同伴。换做从前,卢玉珠应该是欣赏这样的少年的。 可是—— 她竭力地把手腕抬起,扭曲,转向……尽力对着贺予,紧攥着枪,扣、住、扳、机——!! “砰!!!” 穿耳震心! 一击未中,卢玉珠杀红了眼,面目神情破碎支离,额角的青筋暴突着,牙齿龇着,像是人,又像是被人豢养的兽,她被谢清呈扑在地上,手却不肯松,发了疯似的全往贺予身上扫—— “嘭嘭嘭嘭嘭!!!” 谢清呈根本没有顾忌自己的危险,在这么近的枪击之下仍然不肯松手,但卢玉珠爆发出了仿佛人类濒死挣扎时才有的力量,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也无法立刻夺她的枪。 卢玉珠没有把一颗子弹浪费在谢清呈身上,只一连串地朝阻止她引爆档案馆的贺予扫射着。 “砰砰砰!!!” 冷不防一声闷响。 谢清呈睁大眼睛,蓦地回头,瞳孔骤缩—— “贺予!!!” 青年还是受伤了,因为他不肯离开,因为他直到这一刻还是没有丢下谢清呈逃走,他被击中了。 贺予捂着肩膀,侧身重重靠在墙上,血迹从他伤处涌出来时,最初并不明显,因为他穿的是一身黑衣服,红与黑交织,昏暗的灯光下热血也不鲜明。 但是…… 他抬手去捂住枪伤,冷白的五指一盖在伤口上,就被大股大股的鲜血所浸透,红渗在苍白的指上,顿时触目惊心。 谢清呈的视野都像是被染红了。 卢玉珠见自己打中,粗重地喘息着,她维持着被谢清呈按在地上的姿势,看着贺予喷涌的鲜血,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可怖,刺穿耳膜,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流到蓬乱的头发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手松了,枪跌落在了地上。 谢清呈见状起身,立刻向贺予奔去,贺予那只受伤的手还想再拿起手机,想把没有写完的指令写完,但是他试了两次,手抖得厉害,手机啪地一声砸在了地面,屏幕上已全是鲜血。 “贺予,你……” “……我没事。我们必须走了,谢清呈。” 贺予眼神狠冷,盯着卢玉珠的面庞看,他脸色惨白,冒着汗珠,话却是对着谢清呈说的。 “你从她嘴里,套不出任何东西。这个人陷得太深了。” “……我知道你错过这次活口会很遗憾,但是不走就来不及了。” 像是验证了他说的话,贺予再也无法输入程序后,对方的技术员迅速突破了防御墙,再一次将引爆器的控制权掌握在了他们的手里。 贺予皱了皱眉。 他并不是那么怕受伤的人,血对他而言更是稀松平常的东西,但可怕的是他受伤的那只手无法再抓握任何东西了。 一切都已经失控。 “快走。” “276……275……274……” 倒计时是飞快的,被压缩过的,谢清呈架起贺予,侧过头,用那双血红的桃花眸,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瘫倒在一地引爆线网内的女人。 卢玉珠犹如被蛛网粘住的飞蛾,时不时笑得颤抖一下,眼泪却又落了满面。 她抬起胳膊,捂住眼,上半张面容在流泪,下半张面庞却在疯狂地大笑着。 谢清呈重重闭了闭眼睛,扭头的一瞬间像是慢动作—— 像是把视线,从十九年前父母冰冷的尸身上移开。 但是—— 卢玉珠那支手枪里,居然还有最后一发子弹!! 她哭着,笑着,癫狂着,听到他们要走了,本能地拾起那支被她刚刚松开的枪,向他们瞄去…… “趴下!” 谢清呈一心注意着贺予的伤口,又是完全背对着卢玉珠的,这次是贺予发现得更快。 “砰!!!”的一声! 贺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根本没有想,只是一种恶龙保护财物的本能。他猛地把谢清呈压下去!那一发最后的子弹,竟又一次击中了他原本就受伤的那个位置—— 只是稍微偏上了一点。 这次贺予的身子直接痛的一颤,在谢清呈怀里软了一下,血就当着谢清呈的面溅了出来。 谢清呈头都麻了,他一个医生,他这一刻竟然这么无法面对淋漓的热血…… “你为什么……!!” 贺予不吭声,黑眼睛怔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似乎他也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去做。 是啊…… 为什么啊…… 倒计时还在疯狂地继续着,谢清呈不能再耽搁,他一把架起贺予,携着受伤的男孩子,从楼道口奔了出去…… 贺予的血很热,顺着他的肩背在往下淌,谢清呈一路往前跑,没有再管往事如何,没有再管他就这样错失了最后一个活口。 他抱着贺予跑出去,死死抱着他,他和贺予说:“没事了,我带你走。” “……别在意……我不怕这些,谢清呈。”贺予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身边响起,在脚步纷乱的档案楼走道,然后到大厅。 贺予还是很冷静。 “我不怕死,不怕血,也在乎痛,你记得吗。” “……” “可能就是太不怕死了,刚刚我才会那么去做。” 贺予的唇色都开始淡下去了。他说。 “没事的。” 但是谢清呈感觉到在乎了,感觉到痛了。 谢清呈紧紧抱着他,贺予因为一瞬间失血太多,脸色都白得有些可怕。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才十九岁。 正常孩子还在问父母讨要零花钱,高高兴兴地打着游戏,心无旁骛地读着书籍,无忧无虑地感受着蓬勃的生命在体内抽芽,期待着无限的光明。 贺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