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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芷说:“三月里倒春寒,虽然你说你不冷,可我今天白天摸你手背也是凉的……” 范师傅闻言又停了手,显然是在咂摸佩芷最后这句话,春喜抱着个暖瓶回来,正好也听了个正着:“啊?二爷,你让他摸小手了?” 离孟月泠桌子近的人也投来目光,他们都还以为佩芷是个男人,忍不住皱着眉头打量她。佩芷自觉失言,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该先解释自己是女人还是解释她没有摸孟月泠的手。 孟月泠倒是比她泰然多了,夺过了范师傅手里的笔,自己画起了唇。他从镜子看到还有人在看热闹,冷声问了句:“都闲得没事做了?” 一个是欲盖弥彰,一个是冷静默许,那些人倒是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可表情还是有些耐人寻味。春喜走不开,只能抱着暖瓶“迎难而上”。 他试探着问佩芷:“姜少爷,我给您倒杯水喝?” 佩芷这回倒是拒绝得快,说走就走,离开了扮戏房。 春喜看着佩芷纤瘦的背影,靠在桌边和孟月泠说:“虽然姜少爷细皮嫩rou的,可到底还是个男人,且家里是有太太的,二爷你这样……” 孟月泠瞥了春喜一眼,春喜立马闭上了嘴。他又把手里的汤婆子递了过去,当作给春喜找点事做,春喜手脚麻利地拿下去换热水。 戏服穿好之后,春喜也捧着汤婆子回来了,急匆匆地往孟月泠手里塞:“刚烧开的热水,二爷你赶紧拿着,我受不了这烫。” 或许是习惯喝热水的缘故,孟月泠更耐得住高温,便接过去捧在了手里。 春喜说:“这东西倒是好,二爷您就捧着罢,等要下台了,我再给您灌一壶,正好暖一暖冰凉的手。姜少爷知道疼人,要是是个女的就更好了……” 春喜又说:“二爷您看,这汤婆子的套子上还绣着小兔子呢,可我怎么看都是两只公兔儿……” “你话太多了。”孟月泠冷声道。 “我错了,我忘了二爷您扮好之后不爱说话了。” 春喜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赶紧离孟月泠远了些,孟月泠也觉得世界安静了不少,他穿好了戏服便不能坐下了,独自立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他低头看向了手里的汤婆子,套子是秋香色的,上面还系着丝绦,表面绣着双兔闹春,那两只兔子明明雌雄莫辨,哪里像春喜说的都是公兔子。 他认为戏散了之后她一定会再来后台找他的,到时候他便把这汤婆子还给她。 那晚夜色华灯,喧闹的戏园子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孟月泠从上场门登台亮相,观众给了个碰头好,他则不着痕迹地注意到了那方罩着红布的匾额。 接着红布被扯了下去,上书“遗世月华”四个大字,笔走龙蛇一般,同样出自白柳斋之手。识货的观众叫好声更甚,绵长不休,孟月泠对于这些场面司空见惯,毫不打怵,该怎么唱就怎么唱下去。 佩芷独坐在包厢里,拄着下巴望着台上,眼神痴痴然,嘴角不自觉地染上了笑容。 这厢风光正盛,那厢却是另一番景象。 上天仙茶园的后台,周绿萼今日戏散得早,手里正攥着写了孟月泠新戏戏评的《津门戏报》,笔者署名“石川”,石川就是佩芷的笔名。他本以为佩芷会给他的《贵妃醉酒》写一篇戏评的,不想被孟月泠的新戏给截了胡。 耳边又听人在嚼舌,姜二少刚在协盛园赠了孟老板一块匾,消息传得倒是真快。 拜孟月泠所赐,孟月泠来天津之前,他场场戏都是满座,孟月泠来了之后,座儿已经不满好些天了。更让周绿萼心里不得劲的无外乎是——佩芷也好些天没来捧他的场了。 种种事情交叠下,他难免心里气不过,扭头问那两个碎嘴子:“你们说孟月泠昨儿唱的什么?” “唱的《梅妃》……据说还是临时换的戏码,原来不是这出。”答话的人显然是看出了门道的,语气也有些微弱,生怕惹恼了周绿萼。 孟月泠昨日唱《梅妃》,佩芷今日送“遗世月华”的匾,倒是相配。 周绿萼冷笑了一声:“真真可笑,如今贵妃受了冷落,梅妃得万千宠爱。” 同是李隆基的妃子,这二人少不了被放在一起比较,也正是这个原由,孟月泠改演《梅妃》的行为在周绿萼眼里总像是挑衅。 周绿萼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扮戏房,让跟包叫来了派戏管事。 他语气懒洋洋的,说出的话却直白得很:“来天津这么些天,《醉酒》唱腻了,折子戏大伙也觉得不过瘾。忽然想起来《梅妃》这出戏我倒是会唱,您看看明儿个给改成贴这出?” 管事看他跟孟月泠是卯上了,这对戏园来说可是好事,把噱头搞出来,上座率肯定更高,便答应了下来。 这厢孟月泠则发现自己想错了,散了戏佩芷没再去后台找他,像是知道他要把汤婆子还给她,她就不出现了。本来还了她这事儿就算了了,没还上就难免还会顾虑着,这不是他所愿意的。 直到收拾好了之后,整间扮戏房都空了,最后离开的是孟月泠和春喜。春喜看着被孤零零放在桌子上的汤婆子,摸了下还是热的,上面两只兔子活灵活现,像是会因为被扔在这儿一宿而伤心…… 春喜一把抓住了丝绦,拎着递到了孟月泠的手里:“二爷,回去路上拿着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