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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降维 第6节

    生生将手从体内拔出的痛苦绝不亚于再被捅一下,伤口撕裂,先前被堵住的血汩汩涌出,乔昼单手捂住伤口,努力压制住喉咙里属于身体本能的颤抖哭腔,极其简短不耐地命令:“衣服。”

    艾伦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虚汗,苍白发青的唇色,还有靠坐在墙脚动弹不得的姿态,握着衣角的手迟疑了片刻,抱紧了那只破旧的小木偶,碧绿眼珠转动了半圈,竟然没有动弹。

    察觉到面前这个小怪物在打什么愚蠢的主意,乔昼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你要不干脆试试看把我杀了?”

    这句话戳中了小怪物的心思,他犹疑了片刻,想到刚才乔昼游刃有余的样子,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

    柔软的长袍被递到乔昼手里,艾伦身上就只有一条及膝的宽松短裤了,他看着青年用鲜血淋漓的手利索摊平衣服,叠成厚实的三层,简单的动作,从他腹部涌出来的血已经浸透了他身上的衬衫和白大褂。

    亚麻长袍一圈圈绕在腹部,紧紧地缠好,压迫着伤口不再流血,直到没有一点血渍露在外面,再拢好白大褂,如果不看白大褂上斑驳暗红和乔昼过于苍白的脸色,他就像没受过伤一样。

    “好了,现在,我问你答。”

    乔昼对于艾伦长篇大论的叙事很不满意,决定单刀直入。

    见识过乔昼体犀利提问方式的艾伦往后缩了一下,没敢拒绝。

    “他救了所有村民?”

    第一个问题就让艾伦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在乔昼充满压迫感的视线里,他终于慢慢点了点头:“……是的。”

    从这段微妙停顿里,乔昼抓住了更多的东西:“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艾伦抖了一下,喃喃否认:“没有……我们没有做什么,大家……都很感激他。”

    乔昼对他的否认嗤之以鼻,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去追问细节,八成就是忘恩负义的一群白眼狼自觉委屈的故事,他对于白眼狼是如何忘恩负义的细节并没有多少好奇心,时间紧迫,他得尽快挖出npc的推boss方式。

    “你说他收养了你——们,除了你,其他人呢?”

    艾伦这次回答的很快:“文森特杀了他们。”

    乔昼挑起眉头:“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里的死活和正常意义不一样,艾伦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且没有变成披人皮的怪物,和其他死掉的人明显不一样,他的言行可以说与活人没有什么分别。

    从乔昼口中问出的问题不掺任何感情,听起来刺耳极了,尤其是用来质问一个孩子,简直像是在疑惑这个稚龄幼童为什么不跟同伴们一起死掉。

    ——虽然乔昼的确是这个意思。

    艾伦抿着嘴唇,眼神游移起来,低声道:“我……我运气好,他用来研究的人已经够了,所以我没有……”

    运气好?

    乔昼对这个拙劣谎言付之一笑,紧接着追问:“你打算怎么杀他?”

    艾伦松了一口气,快速回答:“我们……死掉后会留在生前停留最久的地方,但是文森特很厉害,他命令我们还像活着的时候一样,病人待在病房里、按时接受手术,医生要查房、动手术,护士要巡逻,看管病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被自己说的话吓到了,停了两秒,才接着说:“但是他也要履行他自己定下的规则,院长就是要待在办公室里,不可以到处乱走,所以我能偷偷跑到这里来躲着。这个医院里没有人打得过文森特,只有他自己可以杀掉自己。”

    乔昼抓住最后一句话:“你能控制他的精神?行为?不……如果是这样,你早就动手了。”

    他迅速提出疑问又自己推翻,眼里浮现出饶有兴趣的光:“你有什么特殊能力?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

    艾伦被他的猜想吓了一跳,讪讪地笑了一下,用手指揉搓裤子地边角,小声说:“没有那么厉害,我的能力是……赋予别人第三者的外形和能力,就像是复制黏贴一样,把一个人的外貌和特殊力量,黏贴到另一个人身上。”

    饶是乔昼,也被这个堪称逆天的能力惊到了。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强悍的辅助系能力,虽然不能作用在自己身上,但却能使最弱的队友拥有强悍无比的实力,说是逆天改命都不为过了。

    ……也在某种意义上会破坏游戏平衡。

    “有什么限制?”身为游戏制作人的乔昼非常熟悉游戏战力平衡的道理,这么逆天的能力怎么可能没有限制,应该说限制越多才越正常。

    “被黏贴的人要非常了解被复制的人的生平、性格、经历,而且行为举止要和他完全重合,两人重合度越高,能发挥的力量就越接近被复制的人。”

    就像是角色扮演一样,扮角色契合度到达百分百时可以解锁目标人物全部战力?

    乔昼在心中熟练地转换术语。

    他还在等艾伦往下说,对方却闭上了嘴,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番,乔昼后知后觉:“没了?”

    艾伦茫然:“没、没了。”

    ……这也太过分了,会打破游戏平衡的吧?设计师用脚做的平衡系统吗?

    “能力能维持多久?有没有冷却时间?”

    “没有……”

    想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没有冷却时间?

    听了这个回答后,乔昼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了,刚才那种惊愕倏忽褪去,他审视了艾伦片刻,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很棒的能力。你这能力无法应用于自身,那么在我出现在这里之前,你打算把谁作为黏贴体?”

    艾伦舔了舔嘴唇,苦笑了一下:“医院里的人都不敢反抗他,我本来就打算骗一个外人进来……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们倒是可以合作,我可以把文森特的事情都告诉你,然后在你身上复制文森特的能力,这样你就可以杀掉他了,医院里的人也都能解脱,罗伊、赛尔曼、艾莉儿也能……”

    提起自己死去了还被控制的朋友们,小孩子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眶里漫上晶莹透明的泪花,鼻尖迅速地红了起来,发出抽噎的声音。

    乔昼低头沉思片刻,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说:“好啊,我很愿意帮你杀了文森特,但是——”

    他握着从楼下带上来的锈迹斑斑的铁管,用力反手朝门上重重砸去,铁管与金属的门把手撞击,发出响彻一层楼的巨响,几乎是同一时间,走廊尽头院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就豁然洞开,门扇弹在墙壁上撞出清脆声音,伴随着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哒哒响动。

    在艾伦瞪大眼睛看疯子一般的视线中,腹部还有伤的青年笑嘻嘻地朝他凑近,声音温柔可亲:“现在,为了我们能达成愉快的合作,小先生,不要再说谎了,把真相都告诉我吧?”

    艾伦吓坏了,他听见走廊上回荡的脚步声,慌乱地低声质问:“你疯了?你做了什么——你把他招惹出来!我们都会死的!”

    “谎言,”乔昼打断他的话,声音甜蜜愉悦,“只要我们合作,就不会死。”

    “合作——合作!当然要合作!我本来就想跟你合作!你为什么要——”

    “谎言,”乔昼轻快拆穿,“你本来想杀了我,一直到我让文森特出来之前,你一直在琢磨如何杀我才能利益最大化——聪明的小怪物,就是伪装的功夫不怎么样。”

    他甚至还真心赞美了一句。

    艾伦完全慌了神,他听见外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他竟然没有在面前这个闯了大祸的男人脸上发现任何一点后悔和恐惧,这人竟然还对他笑了一下!

    艾伦整个人都绷紧了:“你到底要怎么做!我配合你还不行吗!我给你文森特的能力,以后你在医院里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只要你杀了他——”

    “谎言,”乔昼温柔低沉地笑,他此刻完全和一个疯子无异,背后是不断靠近的疯医生,面前是心思叵测的小怪物,而他已经为自己截断了后路,在极致的生存危机前,他竟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真切喜悦,这让他看小怪物的眼神都和蔼了许多,“你把他的能力给我,却对我隐瞒了副作用,你要骗我接受你的能力,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啊——难道是,你可以借此控制我?”

    艾伦的眼神骤然惊疑不定起来,他死死盯着乔昼,像是在透过这具身躯观察里面的灵魂。

    走廊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而后是清脆的把手旋转的声音,合拢的木门被打开,这声音就响在他们耳边,另一间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文森特走了进去。

    乔昼和艾伦还在一片静默中对视,年长者笑容灿烂,年幼的怪物眼神阴沉。

    咔哒,隔壁的门被关上,脚步声停了两秒,转向了这边。

    哒、哒、哒。

    第8章 德-华友谊精神救济院

    文森特走路的速度比常人要慢一些,从脚跟到脚尖,每一寸都稳稳当当地踩到实处,有一种微妙病态的求稳。

    他披着一个中年男医生的皮囊,被他附着的医生身材中等,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厚厚的眼镜,白大褂的扣子被严严实实扣到最顶端,双手戴着一次性手套,雪白的衣摆上有几点可疑的溅射状殷红痕迹。

    他单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点微微的温和笑意,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推门前甚至还礼貌地敲了两下。

    空空的敲门声回荡在走廊上,笑容温柔的医生缓慢地侧过脸,将耳朵贴上薄薄的门扉,微弱的走廊灯光打在他脸上,把这个笑容衬得阴森诡谲。

    暗淡昏昧的光线,隐没在黑暗里的走廊,白漆脱落的墙壁,贴在门页上笑容不明的医生……

    这个场景足够拿去做恐怖片的海报了,开局就能吓翻一群人。

    手术室里静悄悄一片,好像刚才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都是他的幻觉。

    文森特歪了歪头,思索半晌,抬手按下门把手。

    有一定年头的木门被推开时咯吱一响,拉长了疲惫的叹息,室内沉沉的黑暗从门缝里倾泻出来,顺着裤腿往上攀爬,要将文森特无声无息地吞进肚腹里。

    一道薄薄微光从死角闪出,在文森特无知无觉的时候狠辣快速地朝他后心口而去,只要短短一瞬,这道薄光就能穿透他的肌理,剜割掉跳动在胸腔里的心脏。

    人被刺穿了心脏会死,披着人皮的怪物会因此而亡吗?

    乔昼不知道,但试一试利大于弊。

    尖锐的薄光即将穿透皮肤时,从头到尾都仿佛不知所觉的中年医生卷起嘴唇,于黑暗中扯出了一个兴奋残酷的笑容,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右手拔出,关节反转,以一个正常人类无法做到的扭曲姿势不闪不避地对上了迎面而来的刀锋。

    叮——刺啦——

    刀锋刮过的声音极其刺耳,和指甲刮擦黑板差不多,一蓬火花从交错的刀锋中间绽开,乔昼看见对方五指间夹着数枚刀片,像毒蛇獠牙一般吞吐着隐蔽的冷光。

    而借着这点稍纵即逝的火花,文森特也看见了与他几乎贴着脸擦过的人的脸。

    充满杀机的碰撞一触即分,乔昼重新隐匿入黑暗,文森特站在原地,挂在他脸上的那种温和笑容消失了。

    “啊……我看见了什么?”

    独自站在门口的男人喃喃自语,他说话的语气和停顿都富有韵律,一听就是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圆融和谐像是婉转地念着十四行诗。

    在那短暂亮起来的光晕里,他看见了一张及其俊秀的脸,银灰色的长发扎成一束搭在胸前,眉骨低低地压着眼窝,矢车菊蓝的瞳色折出丝绒般朦胧的浅紫,比极地的海洋更加凉薄,唇色是一种摄人的锋利的红。

    这张脸文森特再熟悉不过,他曾与这张脸朝夕相对数十年。

    从雕刻着金玫瑰、冬青和白鹰家徽的落地镜里的年幼稚童,到大学里肃穆简朴的穿衣镜里的青年,再到污水与血泊里映照出的青白脸孔……

    文森特的嘴唇倏然绷直了,冷沉沉的怒火从他身上泛出来。

    “我好像……看见了我自己?”他的声音里带着笑,脸上却漠然冷酷,“卑劣的小人,我允许你滚出来,向我乞求一个快速的死亡。”

    乔昼压根不在乎他的威吓,他正张开四肢抵在墙角天花板,垂着眼睛看正下方的人,将呼吸频率压低到了极致,宛如一尊石膏像,除了偶尔还会眨眨眼,几乎要失去一切作为活人的特质。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机,乔昼的袖口忽然动了动。

    他的容貌拓印了文森特,身上的衣服自然也变成了颇具十九世纪末期风情的衬衫长裤,层层叠叠的荷叶边袖在手腕处紧紧收束,褶皱间有蕾丝点缀,领口系着长领巾,妥帖平整地收入衣服内,和一位矜贵的小少爷没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收束整齐的袖口动了动,被撑开,一截圆润的木头从里面探出来,然后是两段手臂——身体——

    这是一个做工极其粗糙简陋的木偶,随手做来哄小孩子的拙劣玩具,没有任何设计感可言,一截圆长的木头是头,两截细长木头是手,勉强能组合出人偶的模样,表面因为摩挲多次而有了一层暗沉的包浆。

    这个活了的玩意转动身体,露出应当是正脸的那一面,那上面被画出了一道鲜红的弧度,做出笑脸模样,配着这个拙劣粗糙的身体,没有任何美感,反而有点阴森诡异的恐怖。

    乔昼瞥了它一眼,活偶乖巧地坐在他的手腕上,对他露出脸上那个可怕的笑脸,双手安分地压在木腿上,一动不动地陪他一起盯下方的文森特。

    与此同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乔昼的耳朵。

    “……文森特年少时出身贵族家庭,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幼子,少年时期跟随家庭教师学习,青年时期进入大学学习哲学和医学,后来专心从医,被家中一致反对,于是离开家族……两年后,欧洲战争爆发,他前往三棵树村行医,最终死亡……”

    活偶的语速很快,音节字词压的又低又细,语句快要练成一线,而随着它说的东西越来越多,乔昼身上的细节越来越完善,白色的衬衫上出现了华贵低调的刺绣,银灰色长发泛着浅浅的光,他像是一个大型人偶,被无形的力量慢慢完善。

    ————十分钟前————

    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