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
但那鱼儿十分机灵,沈默刚伸手靠近,便纷纷散了开来,一缩手,那鱼儿又得意的聚了回来,探头吐泡,似在嘲笑。 来回数次,衣袖尽湿,却是连鱼儿的尾巴都没碰到过。 好好的鱼儿,抓它作甚? 突兀响起人声,沈默再次伸出的手顿住,侧头看去,身后不过几尺距离外,正姿态随意的站着一人,那人墨发披散于身后松散收拢,手拎一精巧食盒,冲着沈默笑意盈盈。 锦鲤虽能吃,但腥气过重,不甚美味,你还是不要动它们为好。 沈默凝神,你为何在这里?凛暮。 这天下间,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十分平淡的一句话,却甚显张狂。 凛暮拎着食盒来到一边石桌坐下,对着沈默招手,那动作看起来跟召唤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沈默不动,凛暮也不再招呼他,只自顾自打开食盒,拿起筷子吃食。 微风将那香味送了过来,沈默腹中嗡鸣更甚。 摸了摸干瘪的腹部,沈默脚步稍作迟疑,便大步迈了过去,走到凛暮身旁坐下,拿起食盒中的另一双玉筷便要去夹那油亮的rou块。 只是筷子刚要夹到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时,便被另一双玉筷中途拦住。 沈默换了个方向,依旧被拦住。 沈默收回手:何意? 凛暮一笑:刚才我想让你吃,但现在,我不让了。 静默片刻,沈默当真放下筷子,只直勾勾的盯着桌上佳肴,不动了。 凛暮自顾自吃了几口,终忍不住大笑,你倒是听话的很。 随即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竹笋,在沈默面前晃动,但沈默依旧不为所动。 顺着沈默侧头的方向看过去,凛暮了然,放下竹笋另夹了一块油光锃亮的rou块来,再次凑到沈默眼前晃动。 沈默起先并无反应,半响终是忍不住视线追着那rou块来会移动,凛暮动作大了,便看到沈默的头跟着一左一右的摇摆,想来那黑布下的双眼也是十分渴望。 来,叫声哥哥,叫的好听,就给你吃。 不叫。沈默反驳。 凛暮无可无不可的放下公筷,不再管他,只管自己吃起来。 沈默静默半刻,声若细蚊:哥哥。 凛暮全当听不见。 沈默抿了抿唇,又叫了一声:暮哥哥?暮哥哥。 一声踌躇,两声犹豫,第三声就干脆起来,总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凛暮轻笑,放下筷子,用公筷再次挑了一块rou,这次直接递到了沈默唇边,rou块上的油渍便擦到了沈默唇上。 沈默直接张嘴一口吞了下去,那模样到有点凶狠的幼狼模样。 凛暮:好吃吗? 沈默点头。 凛暮便又夹了一块油汪汪的rou块,递到沈默面前。 凛暮:不如再叫一声? 沈默:暮哥哥。 又喂了沈默一口,便放下筷子不再逗他,好了,自己吃吧。 沈默似乎就在等这一句话,闻此立刻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看来确实是饿狠了。 待沈默吃饱,便是凛暮再如何逗弄,沈默都不再叫他暮哥哥了。 凛暮无趣的叹了口气,似真似假的抱怨道:小东西,倒是无情。 话落,凛暮又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壶酒来,也不用酒杯,仰头便倒入口中,喝的甚是肆意潇洒。 瞥到一旁的沈默,一扬手,酒壶便被稳当的抛到沈默手中。 想喝就喝吧。 沈默摸了摸酒壶光滑冰凉的壶身,仰头学着凛暮的样子,喝了一口,却不想这酒烈的很,一口便火辣的要命,顺着喉咙直烧了下去,引得没有防备的沈默呛咳起来,动作过大,洒出的酒水将前襟领口都沾湿了。 凛暮瞧见,大笑几声,眼中终于带了点真切的笑意。 我倒是忘了提醒你,这酒可烈的很。 沈默这一口虽多半呛了出去,但留在舌根处的酒液渐渐回甘,也让他尝到了些许这酒水不同于寻常的美味,稍稍缓了口气,沈默小心翼翼的又喝了一口,有了开头就会慢慢适应,咕咚咕咚,半响竟是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 见沈默喝光一壶酒后,仍旧面色如常的坐在那里,凛暮倒是稍有诧异。 这醉生酒烈而后甘,劲头十足,酒量不好者,一杯便头晕眼花,酒量较好者,一壶也要晕头转向倒地不起。 倒是没看出来,这沈默小小年纪,酒量却是极好的。 凛暮问道:好喝吗? 沈默晃着已经空空的酒壶,见实在晃不出一滴酒液后,才不甘的说道:好喝。 凛暮挑眉:还要吗? 沈默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张口就来了一声:暮哥哥? 凛暮摇头:叫哥哥也没用,只那一壶,都进了你的肚子。 随着一问一答,凛暮眸中笑意加深,他还道这人酒量好,原来是早就醉了,只不过这世人醉态千千万万,沈默醉酒后,倒是呆愣有趣的很。 窥极殿三层绿阴摇曳,微风轻轻卷起淡淡酒香。 凛暮眼中笑意也随着这清凉微风渐渐淡了下来,只似是而非的冲醉酒的沈默说道:沈默,我请你喝酒吃rou,你可有回礼予我? 说着,便摊开手掌放在沈默面前,似在催促他赶紧给点什么好东西来。 沈默垂头,盯着眼前分外好看的掌心指节,只觉头脑昏沉越加沉重,身体缓慢的前倾,慢慢,慢慢的将下巴歪倒在了凛暮的手心上。 凛暮一愣,掌心触之温热细腻,正是少年应有的软嫩皮肤,他看着早已闭眼昏睡的沈默,手指恶劣的用力,在沈默脸颊揉捏挤压,直捏的沈默脸颊变形,嘴巴撅起,嘴角有晶亮液体似要滑落。 凛暮见此立刻松开手,任凭沈默脸颊重重砸在石桌上。 你这回礼倒是独特。 说着又伸手向沈默腰间,抽出那看似普通的豪素,托至眼前,细细打量。 这笔较平常的笔都要大上一圈,却仍显朴素,触之笔身圆润温凉,质地厚重,形似玉却并不通透,看起来就是个稍大的普通毛笔而已。 片刻,凛暮又将笔送回沈默腰间,起身离开。 三月天的阳光虽然明媚,可气温却并不多温暖,感受着拂过脸边的微风,凛暮身形微顿,随后抬手一扬,玄色外袍便飞扬摊开,慢慢盖在了沈默身上。 沈默便在这窥极殿三层园林中,裹着夹带着陌生体温的玄袍,睡的昏天黑地。 再醒来,已是暮色暗沉。 起身时脖颈臂膀酸痛,沈默抬手,肩头一物滑落,他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一片锦缎袍角。 这是凛暮的外袍。 此时应是深夜,石桌上凌乱的摆着些残羹冷炙,四周漆黑一片,这窥极殿居然连点灯的下人也没有。 微风拂过,一阵冷意,沈默忍不住又散开那团在一起的玄色外袍裹上,这才稍稍感觉好点,三月里的夜晚十分寒凉。 行至占星台边,沈默随手摘下眼前黑布,摸黑走到边缘,握着冰凉的栏杆,抬头望着这满天星辰。 大约因这异古时代没有现代科技与环境污染,天空才分外干净透彻,此时正是月皎如日,繁星满空,璀璨闪耀。 算卦系统里记载的卜卦方式繁多,沈默最常用的便是一字占法,无他,此法简单也不易出错,并且使用广泛。 占卜之法众多,一字占法并非唯一,而天下大势皆出自星象。 但占星对于沈默来说,尚且是生涩难啃的硬骨头。 并且占卜之术有一大禁忌,便是再厉害的卦师也无法测算自身,哪怕沈默身负这奇异的算卦系统,想要突破这桎梏也不可能。 自他得此奇遇来到此地,虽说避免了身死现代,却也仍旧活命艰难,算卦续命,谈何容易? 如今他莫名与这朝堂牵扯上,成为了劳什子的国师,对于他这个并不太了解情况的现代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细细思索,沈默便将目标定在了凛暮身上。 凛暮这个人,身份成谜,但本事一定不小,单见他可随意出入帝宫窥极殿,就可猜测一二,沈默初步推断他与朝堂应当是有些牵连,甚至就是朝堂中的一人,可之前见他与宿源欢又是一副毫不相识的模样,又或者说二人相识但只是关系不好? 又想到凛暮与帝君战的占字卦,两人同一字天,同样的难以窥伺卦象,莫不是兄弟? 但听闻战天国帝君战,登基之时便屠尽了所有皇室兄弟亲缘,又何来兄弟之说? 不是兄弟,那是朋友还是仇人? 漫天星光倒映在沈默眼中,此时四下寂静,没有了白日里对他来说过于吵闹的环境,他头脑清净,便开始思绪乱飞,渐渐胡思乱想起来。 或许,帝君战和凛暮,是同一个人? 若当真是同一个人,那缺失的一条左腿又该作何解释? 沈默看着这漫天星辰,到底什么也理不清、猜不透。 他确是没有发现,相较于曾经自闭封锁的他,如今的他思想越发活跃起来。 第7章 诺大的窥极殿除了沈默便再无一人,只定期有几名宫女前来打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帝宫连宫女也随了他们的帝君,一个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白日里沈默便在窥极殿二楼书房消磨时间,或去三楼逗弄池内锦鲤,逗着逗着就忍不住想要抓一条上来吃吃看,却一直没有成功过。 一直到夜里,沈默毫无形象的仰面躺在草地上,这窥极殿三层的园林布置十分精美,就连这草地也是茵茵茂盛,丝毫不见人为之感,只是夜晚没有灯火,整个窥极殿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距离上一次填饱肚子已经是昨日下午,沈默早已饥饿不堪,却也毫无办法。 好像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便时时处在饥肠辘辘之中。 此时他早已摘下了那蒙眼黑布,任它随意的挂在脖子上。 这四周漆黑,倒显得夜空更加璀璨,望着繁星满天,他开始尝试推演测算,试图靠这星象推算出他几时能离开这帝宫,想当然是没有结果,再厉害的卜算子也算不得自身,更可况是这对他来说艰涩非常的占星。 数次无果,沈默并不气馁,倒是发现了其他的乐趣。 这占星术,却不失为一个观星的好方法。 随着占星之术的演算推进,他的双眼仿佛被加了一层无形的放大镜,将这浩瀚星空逐渐放大,看星星倒是方便许多。 要是这开山立派一手创办了推演之术的老祖宗知道沈默用这占星之术看星星,怕不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不可。 随着推演,沈默眼中如有星辰闪烁,星星点点晃过几点星光,若不细看,恍若错觉。 这便是沈默要时时眼蒙黑布的原因,自他在河边洗漱随意练习推演之术发现这一异象后,便找来条不算厚实的黑布遮住了双眼,以求避祸。 你这眼睛,比夜里小猫儿的眼睛还要亮上几分。 黑暗中一声轻笑,沈默一惊,立刻翻身而起,停了推演,眸中星光也暗淡下去,显露出一双漆黑明净的双目。 凛暮视力极佳,黑暗中借着月光见沈默利落的爬起来躬身半蹲在那里,像个受到惊吓的野猫,忍不住笑言:你不必惊慌。 说着凛暮抬了抬手中食盒,饿了? 说着人已行至石桌旁,看到上面还摆放着昨日的残羹冷炙,上面已经结了许多恶心的油脂,凛暮脚步一顿,微叹口气,似是有些懊恼,随后一拂袖,便将那些东西纷纷扫落在地,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他便把手里新拎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随即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摆在桌上,光晕慢慢漾开,温和而并不刺眼,刚好照亮了石桌之上的菜肴。 他冲着沈默招手,来。 沈默后退半步,随即抬步走了过去,利落的坐在一旁。 凛暮并不多看他,也并未过问沈默的双眼,只道:这悦竹楼的手艺,一般人想吃也吃不到,今日你可有口福了。说着便递给沈默一双玉筷。 吃吧,今天不逗你。 沈默接过玉筷,抬头看向凛暮,直勾勾的盯着,丝毫不懂得掩饰,直看的凛暮唇边笑意越来越深。 好看吗? 沈默一愣,随即迟疑的点头,若说长相,凛暮的确好看,甚至好看的过分了。 凛暮也道:你也很好看。 沈默点头,不置可否,他并不在意自己的长相,只是突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凛暮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今日无酒,便以茶代酒如何,这悦竹楼的茶,并不比昨日的醉生酒差。 见凛暮答非所问,沈默便垂头吃起饭菜来。 只需一口,他便真真切切的对那悦竹楼佩服起来,这几道看似平常的小菜,滋味无穷,竟是比沈默在现代吃到的任何所谓美食都要来的奇妙美味,菜色很常见,食材也很常见,却能吃出山珍海味之感。 大约是饿得狠了,又或是这菜色太过好吃,沈默吃的很快,而凛暮不过是偶尔尝几口,大部分时间是在看着沈默吃。 见沈默放下筷子,凛暮把温凉的茶水递给他,见他咕咚咕咚喝完,又递上一块手帕给他擦嘴。 沈默接过手帕动作顿了顿,那手帕干净素洁,边角绣着简单大方的纹路,而他嘴角油腻不堪,实在是不忍用这来擦嘴。 凛暮探手过来拿起沈默手中巾帕,按在他嘴角随意抹了两下,便将那手帕扔在了地上。 不过是个用物罢了。 沈默直愣愣的看着地上沾了油污的手帕,半响才问道:帝君抓我来帝宫,所为何事? 凛暮手抚下巴,似在思索,半响答道:吃喝玩乐?混吃等死? 沈默紧紧皱眉,瞪着凛暮的目光十分严肃,他道:我贪生怕死。 凛暮为自己也倒了杯茶,道:真巧,我也是。 沈默垂眸,似乎是认定无法从凛暮这里得到任何信息,便也不再多嘴。 一时二人之间只余静默。 直到凛暮带来的饭菜渐渐一点温度也无,茶水也变得冰凉,沈默突然咣当一声,趴倒在石桌边上,不再动弹。 凛暮这才看过来,抬手将被沈默撞翻的茶杯立起,以免茶水浸湿沈默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