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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一世他是当真被泽涂打动了么?” “这,不好说。” “怎么又不好说?” “这……小仙看到一些端倪,但又不很确定。“ “什么端倪?” “出云使这一世对泽涂君的态度有些不同。前几世出云使心窍未开时,对泽涂的所作所为一直无可无不可。到了这一世,虽然他一开始的确对泽涂君无意,可后来被泽涂君报复害得家破人亡时,出云使的反应十分激烈,看起来的确是一片真心错付的意思。” “哎,这是为何啊?这是为何?”说话这人听起来非常迷惑,非常感慨,“本君当真不懂。这一世他误会广陵心有他属,心灰之余泽涂趁虚而入。既然泽涂对他有意,他对泽涂也不同,这两人趁此结合,泽涂将心魄交还,不就达到最初的目的了么——为何后头还生出这么多是非曲折,为何泽涂还放不下世仇要去害他?” “东君,人心之复杂便在此处啊。若二人还是第一世的出云使和泽涂君,至此的确是水到渠成,可以圆满结局。但泽涂君已被辜负了三世,如何还能坦然处之?泽涂君这一世对他既爱且恨,这等心结,哪是这么轻易就能解开的?“ “先这样一世一世的没个尽头,要轮回到什么时候去……罢了……后来呢?你既说这一世泽涂是来讨债的,这债他讨着了没有?这心结他可解开了?” “哎,他不仅讨着了,还讨过头了。” “这又是何意?” “泽涂君这一世爱恨煎熬,先后对出云使做下许多非人之事,劳其筋骨,辱其心智,出云使难堪其苦,遂于逃亡途中投湖,自绝于世。出云使死后,泽涂君心头怨恨顿消,便由恨生出悔来了。” “……这真是何苦。” “其实至此为止,这一世二人所为皆在小仙预料之中。” “只是你没料到这小蛟这一世结束后竟然从轮回门前逃出,不要做人了。” “哎,正是。” “你可知他不入轮回的原因?” “小仙猜测,大概是出云使这一世的命太苦,怕了做人了罢。” “……这小蛟的命也确实是苦。司命,出云与泽涂的这些纠缠你说来头头是道,但闹到现今这般,一个做了鬼,一个堕了魔,你打算如何收场?” “三日前广陵神君将泽涂君诱至此地,施法驱其魔性,便是想看看是否还有挽救的余地。” “怎么挽救?历五世都未成功的事,还要继续勉强么?难道叫泽涂将心魄交出只有这一个法子?” “东君,此题症结在于泽涂君已将心魄收为己有,三魂八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无法强取……” “这本君知道。本君是说,既然现今历五世这两人也无法修得圆满,就没有旁的法子叫他自愿交出心魄么?” “泽涂君一直以来便对出云使心有执念,这恐怕就是最合适的法子。” “这馊主意究竟谁出的?” “这馊主意……是广陵神君提的。” “哼……我看广陵提这办法根本别有居心。” “广陵神君不是为了救出云使么?还能有什么居心?” “……” “……” 我在睡梦中听到两个声音在旁边长吁短叹了许久,其间出云、广陵、泽涂几个词频繁往我耳朵里钻,好比大夏天床帐中飞入几只蚊子,实在不胜其扰。我皱了皱眉,哼唧了两声,那两只蚊子有所察觉,立时便没了动静。 我于是觉得很惬意了。 天塌地陷、五雷轰顶的噩梦已经过去。印象中的最后一幕,在巨蛇尖厉的嘶啸中,我身上的桎梏乍然松开,而后那蛇尾一甩,我被抛到空中。 风雨雷电劈头而下。 天崩地裂间一转头,看到春山春水的一片衣袂,一具虚弱的躯壳,在风云涌动的天际,纸片一样飘飘荡荡地往下坠。 我勉力飞过去,伸长了尾巴努力一够,将庄珩卷入怀中。穿过层层叠叠无数云障,我们从天上落到人间,落到一片碧绿柔软的草甸上。 此刻这梦中也是细雨霏霏的二月,青烟白雾笼盖四野,我与庄子虞躺在同一个野草丛里。我们肩并着肩,手握着手,头颈相交、四肢相叠。他乌黑的发上结满露水,指尖抠入泥土,我俯身,轻轻舔他的嘴唇,他唇上有春野清新又冷冽的味道。 细雨纷纷、天庐地被。 我们像一对落单的野雁,要在此地一起越冬,共同繁衍。 我低头,沿着下颌吻到他耳后,被一种原始的冲动驱使着,我沿着那个尚未痊愈的齿印,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说:“庄子虞我好喜欢你啊。” 庄珩的眼睫动了动,问我:“是哪种喜欢?” “嗯?”我潦草地了一声,却盯着他的眼睛和睫毛走了神。 他又问:“是师父的喜欢、主人的喜欢、义父的喜欢……还是别的喜欢?” 有区别么?反正都是你。 庄珩转过眼来,看着我。 我舔去他睫毛上的雨水:“都是。都有。” 他看着我,而后抬手将我发上的一根草茎拈去,指腹又掠过我眉峰,替我拭去雨水,然后我听到他叹了口气:“傻孩子。” 第45章 傻狗 可以这么说,我醒过来的时候,一半是疼醒,另外一半是气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