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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相见

你的主子?”

    熙雯忽有些慌乱,她没想到自己刚刚故意气丫头们的话竟叫载潋听到了,她眼珠乱转,片刻后才强装镇定道,“我…我…我何时说过我们泽公爷是滥情的浪荡子!”

    载潋轻声而笑,她摇着头淡笑,字字锋利对她道,“熙雯姑娘,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以你今日所言所行,我为泽公爷清理门户,就是将你赶出府去,也不会有人为你喊半个冤字。”

    熙雯咽了咽口水,她知道如今载泽并不在府上,若载潋真的先斩后奏,将自己赶了出去,是绝对不会有人为自己伸冤的,静荣福晋在载潋入府后一向与她和平共处,绝不会为了自己而得罪载潋的。

    可熙雯却不甘心哑然无声,仍旧狡辩道,“侧福晋凭什么!奴才是泽公爷亲自挑进府来的人,没有泽公爷的意思,谁也不能赶我走!侧福晋以为自己就能一手遮天了?”

    载潋听到她如此说,又向她逼近了两步,将目光垂在她脸上,冷冷地笑道,“原来熙雯姑娘还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是为着你是泽公爷亲自挑选入府的人,姑娘以为自己有几分斤量,配得上我亲自和你说话。”

    熙雯脚下不禁退了两步,她仍不肯罢休,同样顶上载潋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阴冷道,“三格格,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载潋听到她如此称呼自己,心也不禁为之一痛,而她很快平静,站直了身子,道,“我从不是凤凰,自没有落地一说,而我只知道,镇国公府内主仆有别,尊卑分明,姑娘既自恃为泽公爷亲自挑选的人,那带头拨弄府邸和睦,又该当何罪呢?”

    熙雯哑口无言,不知再要说些什么,更怕自己再说下去,载潋真能为自己扣上几个罪名,再将自己赶出府去,那自己做主子的梦就真的要彻底断送了。

    她领着身边的小丫鬟抬腿就跑,载潋转身便往暖阁内走,阿升恶狠狠去将大门关上,将那些在外探头探脑的嬷嬷们也关在门外。

    安若此刻迎上载潋来,她此时才破涕为笑,她扶着载潋往屋内走,“格格,真解气!您几句话就把她吓走了,这个小蹄子,果真该死!害我们格格和她费时费力地置气!”

    载潋此刻也笑起来,她点了点安若哭红的鼻头,笑道,“我哪里会为了她费心费力,还不是为了你,若不是见你气哭了,我怎么会和她计较。”

    熙雯又羞又气,带着小嫣儿往回跑,嫣儿见熙雯灰头土脸的样子,便将她拉住道,“熙雯jiejie,我有句话和你说!”

    熙雯捶胸顿足,怒气梗在胸口却无处发泄,她道,“什么话啊,刚刚不说,偏要现在说!”嫣儿附到熙雯耳边道,“jiejie,我上次听说有个洋人来府里看望侧福晋,和她提起几句,说万岁爷挺喜欢现在宫里那小有名气的女官容龄的,这侧福晋咳得就差点背过气去,好多嬷嬷都听见了!我看熙雯jiejie刚才拿泽公爷气她,她倒不像真生气的样子…”

    熙雯惊得立时将双眼睁得滚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嫣儿,见左右无人才敢又问道,“你说真的?为了…万岁爷的事儿,她倒这么上心?”

    嫣儿用力地点头,“是啊!那些嬷嬷们整日在延趣阁外头守着她,什么听不见啊,听得真真儿的,洋人们一提起皇上,她就是咳得坐都坐不住了。”

    “你说,这事儿,泽公爷知道吗?”熙雯心中顿生jian计,她得意地笑着问嫣儿,嫣儿也跟着笑起来,道,“我不知道,不过,要是让泽公爷知道了,恐怕她这侧福晋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

    熙雯暂时安静了一些,载泽府中的日子又回归了寻常,载潋仍旧日日进宫,却从来没有见过皇上,而面对着皇上与容龄日益亲密的情感,她虽心痛,却用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容龄不被太后伤害。

    节气流转,朝廷也在入冬后开办了贵胄学堂,旨在令年轻的宗室贵族入学修习陆军知识与现代新学。

    载泽出洋考察已有五个月,转眼他已要归来,镇国公府内各处重焕生机,静荣兢兢业业地cao持着府内大小事宜,载潋从不过问,也从不与静荣争名夺利,只过自己的清净日子。

    阿瑟白天照常往学堂跑,晚上回来为载潋带来一些报纸上的新消息,当日载潋绣衣裳已绣得累了,便靠在榻上合着眼休息,阿瑟兴冲冲地举着报纸跑到载潋身边来,道,“格格,朝廷开办了贵胄学堂,要让各支宗亲贵族入学修习呢,还要学英文呢!您看,现在学堂越办越多,以往百姓们说的那些纨绔子弟们,也得上学啦!”

    阿瑟呵呵笑起来,静心为载潋端来一杯茶,她拍了拍阿瑟的肩头,淡笑道,“瑟瑟姑娘,什么纨绔子弟呢,外头人浑说的。”阿瑟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些入学的宗室贵族们有很多都是载潋的亲人,于是也不再说纨绔子弟了。

    载潋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从卧榻上坐起身来,她接过静心手里的茶,润了润嗓子便问阿瑟道,“快给我念念,什么学堂,都什么人要入学?”

    阿瑟爽快地应了一声,举起报纸来认认真真给载潋念起来,“查日本学制,凡王公子弟入陆军学校肄业,修习新学及陆军知识,朝廷参仿其意,设立贵胄学堂,专为王公大臣子弟肄武之区,以示优隆而存体制。但规模创始,条目綦繁,其开办章程尚须详细筹议。应俟拟订后,再行专折具奏,恭候圣裁。”

    阿瑟又将报纸翻了个面,接着念道,“是日上谕:‘自来习戎振武,实为强国之基。方今军制日新,尤应讲求实学。兹据奏称,建立贵胄学堂,令王公大臣各遣子弟投考入学,亲习士武,洵属振兴武备之资。所定章程,亦属周密。著即责成诸王大臣切实举办督饬认真讲肄,力底神强,随时考查,毋稍宽弛。各诸王大臣,务当父昭兄勉,激励奋发,树以风声,俾壮干城而安磐石,共副国家培植世臣崇简俊杰之至意’。”

    载潋欣喜一笑,她缓缓道,“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看重教育,戊戌年时便是,皇上曾下旨废除乡间庙宇,改设学堂,如今王公贵族们也当一视同仁,一同入学。”

    阿瑟也赞叹着点头,她一边继续翻找着报纸,一边笑道,“是啊!这可是件大事,外头人都聊这件事呢!诶我找着了!”阿瑟抖平了报纸,继续道,“我找着第一批入学修习的名单了,格格我给您念念啊!”

    载潋轻轻“嗯”了一声,她靠回到卧榻上,合着眼继续休息,听着阿瑟为自己念报纸,阿瑟笑意盈盈地开口道,“贵胄学堂学员衔名单,恭亲王溥伟,镶蓝旗佐领下人…”

    载潋正静静听着,可阿瑟刚刚念了一行就突然停顿了,她放下手里的报纸讪讪笑起来,道,“格格啊,外头天儿好,咱出去走走吧,这报纸上就这些东西,听多了也无趣!”

    载潋急得直皱眉,她拍了拍阿瑟的脑门,骂道,“你故意馋我是不是,念到一半儿不念了!我又不是不识字,我自己看!”

    载潋要去抓报纸,阿瑟却躲,她拗不过载潋,也不想再让载潋熬费眼睛,便清了清嗓子,无奈地继续说道,“那我继续念了…贵胄学堂学员衔名单,恭亲王溥伟,镶蓝旗载皆佐领下人…”

    阿瑟犹豫地抬头看了看载潋,她的目光从报纸上方越过来,载潋察觉到她的目光,便瞧了她一眼,她才赶紧用报纸挡住自己的脸,语气中轻快的笑意已全无,声音中有几分担忧不安,她迟疑着继续念道,“醇亲王载沣,镶白旗常瑞佐领下人;顺承郡王纳勒赫,正红旗庆恕佐领下人;多罗贝勒载洵,镶红旗定寿佐领下人;多罗贝勒载涛,正红旗庆恕佐领下人…”

    阿瑟将长长的名单念完,载潋才畅然笑起来,原来阿瑟是怕自己听见哥哥的名字伤心,她摇了摇头,牵过阿瑟的手来,“傻丫头,哪儿会伤心,倒是替他们高兴呢,不过我这七哥一向坐不住,让他去听讲,倒真是难为他了!”

    阿瑟也跟着载潋一起咯咯笑起来,她收起报纸,一边乐一边道,“可不是吗,七爷爱骑马,心里头向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呢,哪儿能被小小的学堂局限住。”

    载泽回来时已是深冬,他与其余出洋四大臣才刚归国,不及各自回府,便入宫面见两宫,回奏出洋考察各项事宜。

    载潋在府内一早就被外头的嘈杂的动静吵醒,她知道载泽今日要回府,便也起身穿衣,和静心阿瑟一起到院外来走走,她们才出延趣阁,便看见熙雯趾高气扬地指挥着小厮们在府里悬挂彩绸,小厮们见了载潋都行礼问安,而熙雯则扭头便走。

    载潋也根本不理会她,她到静荣房中请安,却看见载沣的福晋幼兰也在,幼兰因听说载泽今日要回府,也来特意探望静荣。

    载潋与幼兰对视了一眼,愣在原地,略有些尴尬,却还是放开了步子走进暖阁去,她先向静荣请过了安,随后转身向幼兰去问安,道,“给醇亲王福晋请安。”

    幼兰颇没好气地瞧了瞧载潋,嫌弃地扭开头,她端起杯盏来咕咚咕咚喝下几口水,才消了消气,道,“你倒是和我生分,只肯叫我福晋,外头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我是你嫂嫂。”

    载潋并不说话,她只打量了打量幼兰的身子,见她小腹隆起,只淡淡道,“福晋当珍重身体。”

    幼兰心直口快,她看见载潋便来气,脱口而出便道,“我可真是为王爷打抱不平,王爷还日日惦记你呢,可你就这样,私下里见了我,连句嫂嫂也不肯叫,可见心里是不把我们当做你的哥哥和嫂嫂了!外头的人说你忘恩负义,我阿玛也劝我,我还不愿意相信,现在见了你,你冷情冷意的,我倒不得不信了!”

    静荣见状,连忙上前来劝道,“幼兰,你别这么说,外头的人说什么,咱们不要信,潋儿有自己心里的苦,你是她嫂嫂,该理解她。”

    幼兰怒哼哼地叹了声气,她起身要走,走前对静荣道,“我倒想做她的嫂嫂,她却不给我这份颜面,她比她五哥还像个闷葫芦,见了我也没有别的话,我也不自讨没趣儿了!泽公爷今儿就要回来了,福晋也该放心了,我就回去了,福晋不用远送。”

    幼兰走后,载潋破天荒地留在静荣房里陪她一起用了早膳,静荣满面担忧道,“潋儿啊,你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小时候就和几个哥哥亲,何苦如今闹成这样,她好歹是你嫂嫂,见了面亲热些也就好了。”

    载潋淡淡一笑,她怎么能够和载沣的福晋亲切?她要远离自己的哥哥们和家人们,才好保护他们,才能不让自己自戊戌年以来的所有罪过牵连到他们。

    载潋低着头吃饭,笑道,“劳烦静荣jiejie牵挂我了,不过皇上都已说了,我早不是醇王府的人,何苦和他们硬生亲切呢。”

    载潋与静荣一同用过了早膳,便一起到府门外迎载泽回来,气候已入冬,载潋在风口里站得久了,身上颇有些乏,而载泽还没回来,她便坚持在外站着。

    载潋与静荣在一起等了许久,才终于看见载泽所坐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静荣欣喜难耐,激动得已热泪盈眶,她由如缨搀扶着,上前去迎载泽的马车,再亲自搀扶载泽下马。

    载潋默默在后面站着,她亲眼所见载泽与静荣的恩爱扶持,心中也不禁泛起温热,可她与她深爱的人,却没有机会能像载泽与静荣一样,做一对相互扶持的恩爱夫妻。

    载泽关怀过静荣的身子,也稍问了府中诸事,便直向载潋走来,他牵起载潋的双手,含情脉脉道,“潋儿,你也来了,冷不冷。”

    而载潋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她后知后觉地向载泽行了礼,淡笑道,“泽公,我一切都好,不必担心我。泽公一路上辛苦了,快回府陪静荣jiejie歇一歇吧。”

    载泽疼惜地爱抚着载潋的手,他轻轻笑道,“我不累,潋儿,太后让我回来更衣,携静荣与你二人入宫呢,潋儿…陪我一起去吧。”

    载潋迟疑地望着载泽,她不忍心拒绝载泽,却也无法做到无所顾忌地陪他一起入宫,她略退了半步,颔首道,“泽公,你知道…在外人眼里,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若我陪你入宫,我不怕世人悠悠之口,我只怕因为我,为你徒增尴尬与烦恼。”

    载泽立时抬高了声音道,“潋儿,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是我载泽的侧福晋,我愿意陪你一起承担一切,难道我还怕小人悠悠之口吗?”

    载潋感动地望向载泽,她深知自己对泽公有愧,泽公待自己有恩,她无法再付出第二份深情给他,唯有以真诚偿还,载潋轻缓点了点头,终莞尔笑道,“我愿意陪泽公去任何地方。”

    载潋回房去改换了八团女朝褂,令静心又重新为自己梳了头,她戴了一只花卉纹素钿,便跟随着更衣完毕的载泽与静荣一同入宫。

    皇太后与皇上两宫设宴于宁寿宫,为出洋考察五大臣接风,同时延请各大臣家眷及各府宗亲,宁寿宫内悬灯结彩,各大臣及家眷们纷至沓来,令肃穆的深宫又热闹起来。

    载潋缓缓向宁寿宫走去,眼前的一切却变得模糊,耳边的欢声笑语未断,而她心中却只剩下日夜想念却已久未相见的他。

    载潋随着载泽入殿时,各府宗亲多数已到齐,各府都来迎接载泽,向他示意,为他出洋各国洗尘,恭亲王溥伟最先来迎载泽,“泽公爷,此番出洋考察,一路上辛苦,听闻泽公已同诸大臣编撰书籍一百四十余册,又为其中三十余种分别撰写提要,进呈皇太后与皇上两宫御览,又将在海外所购书籍等交由考察政治馆备用,溥伟心中实在钦佩泽公精忠之意,愧不能及。”

    载泽连连自谦,载沣此刻也上前来迎接载泽,可他却没有溥伟能说会道,只关怀载泽的身体道,“泽兄一路辛劳,身体都还康健吗?”

    载泽热切地拍了拍载沣的肩头,宽慰他道,“一切都好,醇亲王也要善自珍重。”

    众人仍旧热情地围着出洋各大臣,而太后却笑着挥手令他们都入座,载潋跟在载泽身边,一起入席,她所坐的位置与醇王府相对,而她却自始至终不肯抬头,不肯与载沣的目光相对。

    众人向太后请安毕,才最终落座,载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桌案,心始终是漂浮不定的,她又期盼却又害怕,她像从前的每一日一样,是那样地想见到他,却又不敢相见,这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将与他相见。

    载潋看见德龄与容龄也到了,她二人去向太后请过了安,便站在太后身后侍奉着太后。载潋看到容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她眉头紧蹙,往日里眉目间的灿烂笑意已变为了愁云满面,载潋见她出去传了膳,就一直站在殿外怔怔地发呆。

    皇上仍旧没到,就当载潋以为皇上不会再来时,她忽听到殿外太监的高唱,载潋手中握着的酒杯猛然一晃,酒水倾洒,落了载潋一身,她来不及去擦,便随着众人起身,恭敬行礼道,“奴才等恭迎万岁爷,恭祝万岁爷圣躬安康。”

    载潋微微低着头,而心却狂跳不止,她几乎能分辨出他走来时带来的风声,是他到了,连风吹动的节奏都与旁人不同。

    无数个昼夜蚀骨的想念让她想要抬头去看一眼他,而她却只听到他对旁人温柔的关怀,“傻丫头,愁什么呢?闷闷不乐的。”载潋知道他是在关心容龄,可众人仍未起身,难道这满殿的亲贵云集,在他眼中并无异同,能令他特意关怀的,只剩下容龄一人吗?

    载潋默默地想着,不觉间已红了眼眶,她连忙收敛住放肆蔓延的悲痛,她听到皇上命他们都起,她才缓缓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容龄此刻才回到大殿中来,她一路追在皇上身后,直到皇上落座,李莲英示意下头的人为各府上菜,容龄才回道,“万岁爷,奴才愁,愁得厉害。”

    载潋不敢去看他二人深情相望的场景,唯有拼命灌酒,她仍未吃菜,便大口喝酒,她只想让自己彻彻底底大醉一场,能暂时忘却她所背负的悲伤。

    “愁什么呢,有什么不开心?”载潋又听到皇上温柔的声音传入耳畔,她端起酒壶来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酒,大口饮下,她听到容龄叹了叹气,愁苦道,“奴才的阿玛想让奴才嫁人。”

    载潋闻言不禁望向容龄,却见皇上也正认真凝望着容龄的脸,皇上还如从前一样,像是清风霁月,载潋不禁轻缓而笑。

    “嫁人,那你愿意吗?”皇上尊重地问容龄的意见,容龄嘟着嘴,手上卷着自己的手绢,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皇上温柔地向容龄笑了笑,容龄听到此话,霎时间又惊又喜,笑容宛如一朵花绽放在脸上,“当真!皇上替奴才做主吗?”

    载潋看到皇上认真地向她点了点头,容龄激动得跳跃起来,她最终蹲到了皇上身边去,激动地抱住皇上的手臂,欣喜地笑起来,“皇上!您待奴才真好,您从来不会勉强奴才做不愿意做的事!有您金口玉言,谁也不敢再强迫奴才嫁人了!奴才谢万岁爷!”

    载潋苦涩地一笑,她举起酒杯来又饮下一杯,可意识却还无比清晰,她气急败坏地又倒满一杯喝下,皇上对容龄温柔的关怀却还在耳畔萦绕,她又倒满一杯喝下…

    载湉不想让“嫁人”成为这个活泼小姑娘的束缚,他为容龄解决了麻烦,便挥手示意她也退下去用膳。

    容龄退后,载湉才敢略向载泽所坐的席间转一转头,再熟悉不过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知道今日她要来,连来时的步伐都变得铿锵有力。他进门时已看到她的身影,可他不敢细看,他的想念如同洪水,他不愿自己在她面前太过狼狈。

    她在他眼中仍如姣好的明月,可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他回想起自己在西安时对她的绝情,心内狠狠抽痛,冷静下来的他悔不能及,可如今的他们已相隔着遥远的距离,就像他们的心,已分别许久。

    载潋没吃一口菜,已喝尽了两壶酒,载泽忙着向太后回话,也忙于和各府之间的应酬,根本无法顾及载潋,还是静荣来劝载潋道,“潋儿啊,你这是做什么,不吃东西怎么就干喝酒呢!快别喝了,喝坏了要伤身。”

    载潋已喝得晕晕乎乎,满脸通红,满口胡话,她回过头看静荣,手里的杯子倾泻,酒水洒了一身,她却傻傻地向静荣笑道,“静荣jiejie!你怎么来了?明儿我再跟你踢毽子!你喊上静芬jiejie,让她…让她一块儿来!我要跟她决个胜负!”

    静荣心中大惊,可见载潋已经喝醉了,竟敢在大庭广众下直呼皇后娘娘的闺名,她连忙去捂载潋的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别说了潋儿,你醉了,你靠着睡会儿吧!”

    载沣一直忧心忡忡地望着载潋喝酒,他知道载潋是为了皇上,才醉成这样,他心中又急又悲,却又无法与她讲话,便吩咐了张文忠去劝载潋。

    载潋仍旧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任谁来劝她都不肯停下,张文忠过来夺走载潋手里的酒杯,他满眼含着泪劝道,“奴才的格格啊,您这是做什么,王爷都不忍心了,您别喝了!”

    载潋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她眼前的人影上下漂浮,她定睛瞧了许久,才看出眼前的人是张文忠,她立刻豁然大笑起来,把张文忠一把拉起来,道,“忠叔!你也来了!快起来!陪我一块儿喝,我和你说,你别总听你们王爷…他不懂我,我酒量大着呢!”

    载潋一把夺回张文忠手里的酒杯来,她又倒满一杯酒,仰头饮下。

    载湉坐在远处,他默默看着载潋苦苦灌酒,心中的苦一层盖过一层,他此刻只想将她拥入自己的怀抱,不让任何人靠近。

    “哦!对了,忠叔,你还是回去!我…我五哥可不能喝酒!你看着他…”载潋倒在桌上,酒水撒了一桌,她挥了挥手,傻傻地笑起来,“他,他不能喝酒,喝了酒身上起红疹…那什么,什么药,我收在我那小佛堂里了,你们注意着点儿!别叫我五哥病了。”

    载潋胡言乱语地倒在桌上,张文忠心底大乱,他竟未想到酒醉后的载潋,牵挂起的第一个人竟会是载沣,连药存放的位置都还记得如此清晰。人人都以为他们已恩断义绝,可他心里却清楚,他们兄妹之间的牵挂。

    殿外的夜已阑珊,而殿内的人仍觥筹交错,出洋大臣们献计良多,太后大喜,又传了戏听,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太后,载泽也走不开身。

    载潋已是酩酊大醉,她甩开一切下人,一个人未穿外衣便歪歪扭扭地走进漆黑的深夜里。

    容龄坐在皇上身边,她心里好奇得厉害,皇上今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魂不守舍的?她刚想开口去问,却突然看到皇上抓起一件斗篷,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载湉飞奔着追了出去,他的眼中含着泪,心中的担忧与不安已将他吞噬,他心急如焚地寻找着她,他害怕再次错过她,更害怕酒醉后的她会出什么意外。

    载湉不知她去向了何处,而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将他引向了御花园内的浮碧亭,黑云低垂,空中唯有点点星光,载湉独自一人跑进御花园,凛冽的北风打着旋,他心急如焚地寻找,终于在浮碧亭前停下了脚步——载潋坐在亭中一处石凳上,倒在眼前的石桌上睡着了。

    载湉忽放慢了脚步,他止住了眼中的泪意才敢渐渐靠近她,他用手搭住她的肩,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令他的心也颤抖,他亲手将斗篷披在她身上,为她系好带子,又用温热的手掌擦去她眼角的泪,他疼惜地轻轻唤道,“潋儿…是我,我…我想…我想看看你。”

    载潋闻声坐起,她醉得不省人事,却很快就笑起来,她醉得将头靠倒在他怀里,她抬手敲打着他的胸口,胡言乱语地傻乐道,“你来了!你来了…你每天都会来,我就知道!今天你也会来的!”

    载湉担忧地望着倒在怀中的载潋,他知道她已醉得说起了胡话,竟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却还是将自己的手臂收紧,他抱着怀中的她,此刻才感觉心真正安定,他已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温暖而又真实的幸福了,他轻缓缓笑道,“潋儿…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载潋靠在他的怀中,忽将头抬起来,她用手刮着他的鼻尖,宠溺地笑起来,“当然知道!你是皇上,你叫载湉!我…我叫载潋!我们的名字,还都是额娘取的呢!”

    载湉从未听过别人喊自己的名字,因为喊他的名讳,是大不敬的,可怀中的她直言喊自己的名讳,却让他心动。

    载潋又咯咯地笑起来,她拍打着他的胸口,忽又哭又笑起来,“你天天来我梦里,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啦!”载湉的心如被雷电击中,他的心颤抖得疼痛,他低头望了望怀中的女子,他吻上她的额头,泪水已顺着他的脸颊落了她满面。

    “潋儿,我来了,这不是梦,你不是在梦里...”载湉泪流满面地安慰着载潋,可载潋醉得不省人事,她一把推开紧紧拥抱着自己的载湉,嘟着嘴道,“你骗我!你怎么能骗我呢,若我不是在做梦,怎么会见得到你呢?”

    载潋摇摇晃晃地要离开,却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上,载湉冲过去将她抱起,紧紧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他哽咽着道,“潋儿,我没骗你,我没骗你…”

    载潋咳了几声,忽然又眯着眼笑起来,“没关系!你骗我,我也骗了你,我们…我们扯平了!”载潋将脸扎进他怀里,忽笑声嘀咕起来,“皇上,你说可笑吗,有个人她说了半辈子谎话,就为了骗她最心爱的人!我也不擅长说谎,可我这后半辈子说的谎,演的戏…竟连我自己也数不清了。”

    载湉听得心碎,他紧紧抱着怀中的载潋,却又忽然听到怀中的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疼惜地用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潋儿,怎么了,我在你身边,别哭...”

    载潋狠狠地打了他一拳,倒在他怀里痛哭失声,“你不信我!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五哥也不信我!没有人相信我!我…我额娘说过,我和你,要同心一体…额娘…我…我答应了,额娘…”

    载潋在“梦”中提起额娘,哭得难以自持,她的泪将载湉的衣衫打湿了,载湉心痛地紧紧抱住她,他以为载潋已在戊戌后丢弃了额娘的玉,便是要与额娘斩断关系,竟未想到酒后吐真言的她,竟会在提起额娘后痛哭流涕,那她…又究竟为什么要与醇王府决裂呢!

    载湉抚着她身后的发,她却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心口上,她哭着哭着便笑出声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儿…就是这儿…”

    载湉摸着她的心口,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苦苦笑着道,“这里苦,苦…苦得不能说…”

    载潋干咳了几声,她从载湉怀中抽出身来,她歪歪斜斜地往回走,撞上了浮碧亭的柱子还不知道后退,她自言自语道,“我…我要走了!我要回家去了!回去晚了…额娘该骂我了!”

    载湉急忙冲上前去扶住载潋,他哭得泪眼朦胧,他哽咽着担忧问她道,“潋儿!你要去哪儿?我陪你走!”

    载潋不假思索地喊了一声,“回家啊!”随后她便怔在了原地,她扭过头去望着眼前的皇上,忽哭得浑身无力,瘫倒在地,她哭得不能言语,只剩下哽咽,“家…我都忘了!我没有家!”

    载湉万般疼惜地望着眼前的载潋,他抱起瘫倒在地的她,她却仍哭得伤心欲绝,“家…我也曾有的!我的阿玛,我的额娘在时,我也有家的…”

    载潋身上没了力气,倒在载湉的怀中,她缓缓睁开眼来,望见天空中的星星与眼前的载湉,她忽笑起来,她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的阿玛和额娘走后,我一直以为,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载湉的心几乎要被她撕裂,他忽想起许多年以前她对自己说的话:“以后我就是湉哥儿的家人啊!”这一句话他记在心中,直到如今。

    载湉脱口便对她道,“潋儿…我是你的家人,我永远都会是的…”载潋却自嘲地笑起来,她再次推开眼前的人,大笑起来道,“你少骗我了!你说过,就是我死了,于你而言也是无关痛痒的!”

    载潋又咳起来,她喘了半天才平复下来,她冷冷笑着,“不过也快了,我知道我快死了,等我死了,这些事儿,就都能忘了!…”

    “不过,我怕…我活着的时候你恨我,我死了,你就忘了我。”载潋说着便倒在浮碧亭边的围栏上,载湉一把将她抱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在深长的长街上,他要抱她回去。

    “皇上…”载湉又听到载潋在梦中自言自语,“你知道盈满则亏这句话吧,容龄是个好姑娘,但不要爱得太满…不然会像我似的,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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