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狭窄的五平米会见室。

    言陵在抑能头盔的控制下不得不恢复冷静，大口呼吸：“我一直明白……当初因为s级异能，你才同意刚从军校毕业的我进入第一师团，但你不明白我是因为谁才去军队的。就算意外身亡，就算不是叛逃，你不在了我也不想留下……”

    “我还需要明白什么？！”纪天音突然暴怒，五指按在钢化玻璃上狠狠发力！

    亿万伏特的高压电下，防爆玻璃的绝缘性根本为零，电光流窜，龟裂花纹从掌下飞速扩散。

    “哗啦！”

    整面玻璃墙轰然崩塌！

    一只手穿过玻璃碎片，准确地揪住言陵。

    “我将七英杰打造成战无不胜的神话，哪怕夸大战绩也要极力宣扬你们的胜仗，只希望你们能成为第一师团的钢铁羽翼，而不是我的负担！”纪天音抓起他的衣领质问，“现在呢？偏远星系再次动荡，吉顿那个基佬身边连能用的帮手都没有，镇不住场子，你们满意了？”

    言陵低头沉默，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异能者再强大，也不代表不会死。

    折桂七英杰与纪天音曾在休战时闲聊，提起过这个智慧生物的终极考验。

    他的将军叼着烟，说得很放心：你们七个一定会接着在前线重振荣光，我死了又怎么样？

    他从来都知道她希望什么，也知道自己走错了路。

    然而宁愿在万劫不复的单行道上，一路不回头。

    纪天音想起恐怖袭击后，民众压抑不住的愤怒甚至冲她而来，无奈轻笑：“况且，连敌人也没能动摇我在帝国的声望，你们几个做到了。”

    笑容弧度太过悲凉，她终于承认不败将军的无能为力。

    言陵低声辩解：“……当年但凡留有一点余地，我们都不会集体叛逃。可是没办法，皇帝对七英杰有戒心了。”

    纪天音怔怔地松手：“什么？”

    “皇帝要在英灵殿举行国葬，并将荣光永存勋章授给你，可我们七个全到场后才发现，有埋伏。”言陵拨弄着桌上的碎玻璃，“那天有一个联队的异能者守着，想将七英杰一网打尽，要不是殿外突然出现异常的大风，惊动了伊卡尼安，或许我早在五年前就该被关进魔方监狱。”

    那年葬礼举国哀悼，第一将军的灵车穿过帝都长街，驶向肃穆的英灵殿。

    言陵提前查过流程，一个小时后皇帝陛下会亲自临场，将荣光永存勋章放在棺木上，给她连续几十任第一将军都没得到过的荣誉。

    这枚勋章既是陛下对纪天音一生的奖赏，更是包裹蜜糖的剧毒鱼饵。

    因为折桂七英杰认定主帅死因不白，并起了相当大的情绪，足以证明他们是她的部下，而非帝国的少将。

    陛下或许没有质疑过第一将军的忠诚，却不会给所有人同样的宽容大度。

    ——无法控制的凶兽若不尽快除去，迟早反噬。

    然而英灵殿外，一阵狂暴的龙卷风平地而起，夹裹汹涌的杀意，让所有埋伏霎时暴露。

    受到惊扰的七只凶兽彻底起了反心，杀出宫殿逃向茫茫星海。

    獠牙指向故国，指向昔日战友。

    这是他们七人皆在的最终一仗，此后各自分散，东躲西藏。

    言陵叙述完过往，松开那块血迹斑斑的玻璃渣：“将军，如果某天帝国不止想放逐我们，而是真的要置于死地呢？”

    表情异常冷静，仿佛在问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

    纪天音看了看快结束的时间，转身向门口走去，蕴含誓言的声音传过满室狼藉。

    “因为你还叫我一声将军，所以我会继续为你遮风挡雨……直到再也挡不住为止。”

    ……

    飞船返程，离魔方监狱越来越远。

    客厅的金属门自动打开。

    纪天音单刀直入的走进去，站在懒人沙发前：“你打算怎么处理言陵？”

    布洛德陷在软绵绵的垫子里，透过那杯没喝完的椰汁观察她：“很准时，第59分钟刚好站在我面前，真让监护人省心。”

    纪天音伸手去夺杯子：“近年来陛下长居深宫不闻外界，都是克诺修斯殿下处理政务，但你还没有把这件事报告给他，在考虑什么？”

    “这个太凉，想喝的话去拿热饮。”布洛德抢先一步把饮料放在桌上，顺势坐起，“身为皇族，最不可能背叛帝国的就是我，而我为你隐瞒身份，你不会不知道我安的什么心思吧？”

    那双湛蓝眼睛狡黠地眯起，深色肌肤像流淌过蜂蜜，闪烁健康的光泽。

    这是一只黑皮黑心的巧克力汤圆。

    毕竟帝国上下人尽皆知，二殿下性感到轻佻的长相也掩盖不住风一样捉摸不定的本质。

    那么，他安的什么心思？

    纪天音的脖子突然一阵发冷，微风徐徐吹过后颈的标记腺，温柔黏腻，像在舔舐。

    黑皮汤圆将银发捋到脑后，悠哉地笑：“如果不想再被送上军事法庭，就给我……”

    纪天音警惕地屏住呼吸。

    “好好吃饭。”

    “什么？”

    “你的小狼狗坐牢的半个月内，你认真吃过几餐？”布洛德用视线描摹她衣领边缘露出的一截锁骨，突兀消瘦，“异能者摄取的绝大部分能量都供给核心垂体了，其他器官根本分不到多少，上次把你拎起来掂了掂，好像又小了一圈，omega还能越长越缩水吗？”

    纪天音后知后觉的按住标记腺，下定决心：“别扯开话题，把言陵从监狱里弄出来，条件你开。”

    帝国重视军武也热衷交易，她是omega又是s级异能者，筹码很足。

    “我要你……”

    “成交。”

    “……我要你管理好部下。这次没有造成大问题比较幸运，但言陵出狱后三天两头来一次暗杀，我再怎么找借口也无法向兄长解释，明白吗？”布洛德特别正直的话锋一转，下一秒拍着她的肩膀嘱托，“你真是的，怎么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整。”

    纪天音干脆答应，没法接受突然转变的老干部叮嘱晚辈的语气：“仅此而已？”

    “当然不是，还有第二个条件。”布洛德势在必得的指向她头顶，“给我摸一下。”

    哪里？

    不等纪天音反应，他手臂一揽就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狂笑着抬手：“哈哈哈哈我早就想揉了！你这撮头发平时晃来晃去，使用异能时会像充电一样直直的竖起来哦！哎呀将军大人你不要动，这个样子真是超~可~爱~”

    缩小版的纪天音穿着乳白色宫廷衬衫，宽大领口缀着精致的木耳边褶皱，愈发衬出脖颈的纤细易折断。

    布洛德突然想起初见她的事情，笑声暂停。

    那时他才刚成年不久，纪天音却已经发育得背直腿长，充满成熟锐利的风度。

    他没见过她年幼的模样，只能靠无数次幻想弥补遗憾。

    大概也是性格好战，眼睛永远无精打采的半垂着，只等一场热血沸腾的厮杀点燃眸光。

    至于现在，每次她露出熟悉的神情，布洛德就忍不住一瞧再瞧。

    好像重新见证她的童年一样。

    百兽之王退回刚满月的年纪，张开獠牙锋利的小下巴，开口却发出奶声奶气的喵喵咆哮。

    细软蓬松的深栗色短发上，一根呆毛沉默地接受剧烈爱抚，晃得风雨飘摇。

    纪天音背靠在他怀里，面无表情地活动指关节：“……差不多得了。”

    光摸不算，你还敢揪？

    纪将军现在就指望它来增加身高了知道吗！

    “想打架？”布洛德充耳不闻，还在回忆，“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过什么吗？”

    纪天音专注突破他身上那层绝缘的氮气防护：“不记得。”

    “提醒一下，是你主动向我搭讪的。”布洛德身周充满噼啪作响的电火花，却兴奋地盯着某处，“我说什么来着，呆毛果然竖起来了！”

    纪天音下意识仰头，却只看见天花板，片刻后轻咳一声：“我当初原话是‘你好像很强，要不要陪我打一场’……这叫搭讪？”

    布洛德笑眯眯地反问：“不是记得很清楚么？你先走过来搭讪，可别说送花了，连杯酒都舍不得给我买。”

    “我是要和你对决……”纪天音没法反驳事实，“只有无足轻重的事情你才记得。”

    “有用的我也没忘，你还说过……”布洛德试图搬出更多细节。

    纪天音不耐烦地打断：“那帮小兔崽子都把我的话忘了，光你记得有什么用。”

    还算融洽的气氛登时烟消云散。

    伊卡尼安死后，七巧板的拼图永远有一块缺失。

    她刚查到消息时，看着那行简单的新闻报道和舆论铺天盖地的谩骂，僵硬的合上光脑。

    心底一字字蹦出念头：不是真的吧？

    ——你还要自我欺骗下去吗？

    耳边突然出现幻听，是现实在嘲笑她。

    良久，久到鲜椰汁里的冰块都融化成水。

    布洛德低头，下颌轻轻的搁在她头顶：“有用的……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