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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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如澜笑:进来吧,小孟也在,厨子正在烧饭,我让加两个菜。 小孟?沈玉桐惊讶,抬头看向客厅中的沙发,果然是坐着个月余未见的孟连生。 孟连生见他看过来,站起身客气地打招呼:二公子龙少爷,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沈玉桐没料到会在这里与他不期而遇,心情很是愉悦,走过去道,我还正想着去柏公馆拜个年看看你呢! 孟连生瞧了眼他身后的龙嘉林,对方显然是因为沈玉桐一门心思寒暄而忽略他,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 他拱手微笑:多谢二公子挂记。又转而对龙嘉林道,龙少爷回来几日了? 龙嘉林道:没几日,前天才回来。 佟如澜招呼两人坐下,又吩咐厨房加菜。丫鬟端来两只新茶杯,他亲自斟茶。 沈玉桐来庆春班,无非是出于礼节,比起佟如澜的新年,他更关不期而遇的心孟连生这个新年过得如何。这孩子无父无母独自在异乡讨生活,住在柏公馆,看似衣食无忧,实则是寄人篱下。 小孟,你过年过得可好?他笑盈盈上下打量着对方,关切地问。 挺好的,孟连生回道,柏先生待我如家人一样,我跟他和少爷一起过的年,还拿了一个大红包。 沈玉桐了然地点点头,还想再关切地问点什么,孟连生已经注意到龙嘉林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今天来给佟老板拜年,看到他有在创作新戏,二公子文采好,可以帮忙看看。 对对对,佟如澜想起什么似的,从沙发旁的小桌上拿出一个本子,二公子来帮帮瞧瞧戏词,看如何改动最好? 沈玉桐果然是被这话题吸引,与佟如澜凑在一起,一聊就聊得火热。等到开饭,四人移至餐桌,两人依旧没结束这个话题。 孟连生只默默吃饭,偶尔礼貌性应上一两句。而龙嘉林却是越来越不耐烦,他平生最厌恶沈玉桐和别人近亲冷落自己,眼下这二人志趣相投的模样,分明是伯牙子期一般,他想要插话,又实在不懂戏,越看越觉碍眼,只能冷着脸闷头吃菜。 幸而庆春班厨子手艺不错,不然他极有可能半途掀桌。 一顿饭终于吃饭,佟如澜又邀请沈玉桐上楼去看他新置办的行头,留下孟连生与龙嘉林坐在沙发饮茶消食。 待两人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龙嘉林挪到孟连生身旁,低声问:你和二公子经常见面? 孟连生摇头:若不是在戏院里遇到,平时很难与二公子碰上一面。 龙嘉林皱眉:小凤经常去听佟老板的戏? 孟连生依旧摇头:据我所知,二公子一直忙于盐厂事务,大多时候待在奉贤,回上海听戏的日子很少。 龙嘉林又说:我看报上不是写小凤在捧佟老板么? 孟连生笑:龙少爷看的是花边小报吧?那信不得的。二公子喜欢戏尊重戏,把角儿当做艺术家,与佟老板是君子之交,并不是像其他公子哥那样捧戏子。 龙嘉林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斜乜着瞧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揶揄的坏笑:老爷公子才喜欢往戏子跟前凑,小孟你也不是公子哥,跟佟老板走这么近,不会是 孟连生脸色微微一赧,低声道:龙少爷别开这样的玩笑,我跟二公子一样,也喜欢戏曲尊重戏曲。 龙嘉林见他这模样,自认是猜中了对方的秘密,了然般弯起嘴角,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坏笑道:佟老板戏好人俊,爱慕他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不用跟我害羞。 孟连生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龙少爷,你不要再胡说了。 龙嘉林愉悦地大笑,以至于刚刚沈玉桐与佟如澜过于亲近带给他的不爽,都消散了几分。他收回手在空中摆摆:放心吧,我又不会同别人说。不过,说着,他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我不在上海的时候,你帮我看着点小凤,若是他和佟老板当真走得太近,你要及时告诉我。 孟连生讪讪一笑,并不作答,但龙嘉林却当其默认,自认和这小子达成了共识。 过了片刻,沈玉桐跟着佟如澜从楼上下来,见沙发两人状似热络,笑道:聊什么呢? 龙嘉林咧嘴一笑,道:没什么,就和小孟随便聊聊。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沈玉桐点头,转而对佟如澜道:那佟老板,我们先告辞了,等你开箱那日再见。 佟如澜与他聊了这么久的戏,只觉得对方实在是懂自己,灵感又多了几分,心情十分舒畅,拱手笑道:行,我送你们出门。又叫丫鬟装上厨房做的新春点心,给三人分别捎上。 及至出了门,沈玉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竟然没和孟连生说上几句话:小孟,你要回柏公馆么?我们先送你。 孟连生却是摇摇头:不用了,我想先去逛逛买点东西。 沈玉桐:行,那回头再见。他上了车,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红包,递给孟连生,差点忘了这个,我年长你几岁,是你兄长,按规矩得给你发红包,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孟连生弯唇接过红包,先是道了一声谢,又说:二公子也大吉大利。 龙嘉林见状,也赶紧问汽车夫要了一只红包,朝里面塞上几枚大洋,从窗户里递给车外的孟连生,朝他挤眉弄眼道:小孟,你龙大哥也给你红包。 孟连生着接过来:多谢龙少爷。 龙嘉林自认一个红包买通了一枚眼线,心满意足在座位坐定,与沈玉桐一同回了沈家花园。 但眼线是一回事,拈酸吃醋是另一回事。 这日晚上,想着沈玉桐和佟如澜那知音的模样,继而又想到,自己不在上海的日子,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人,霸占沈玉桐身边的位置。于是洗完澡,便摸进沈玉桐的房间,跳上他的大床。 沈玉桐正在看书,见他跟个巨型猴儿一样蹿上来,抬眼问:有事? 龙嘉林靠在床头,与他并排半躺着,道:小凤,我准备跟我爸爸商量,让我回上海,军营里都是些粗俗莽撞的丘八,实在是无趣的很。 沈玉桐笑:我看你现在就是个丘八。 龙嘉林道:我说真的,我还是想天天跟你待在一起,等这次回去,我就跟我爸爸说,实在不行,装病也得装回来,反正最迟不超过这个春天。 沈玉桐将书放下:你们爸就你一个儿子,把你带在身边,是让你跟他多学点做事,你躲在洋场当少爷怎么行? 龙嘉林哼哼唧唧道:我不管,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 沈玉桐道: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龙嘉林道:你都不知道在军营里有多苦。说着他扯下睡衣衣襟,指向自己胸膛,看到没?这都是这几年落下的伤。 沈玉桐目光落在他胸口,那上面赫然是几道狰狞的伤疤,他微微蹙眉:小龙,你这是怎么弄的? 龙嘉林见他表情里流露出的关心,愉悦地弯唇一笑,将衣服拉上去,道:放心,不是枪伤,大都是之前在讲武堂跟人练手留下的。 沈玉桐点点头:不管怎样,你要注意安全。 要说安全,那肯定是租界最安全。那你为何不支持我回来? 沈玉桐道:你们带兵打仗的事,我也不懂。我不是不支持你回来,只是过了春天,我要去自流井开办精盐厂,不知要在那边待多久,你回来我也不在上海。 啊?龙嘉林微微一愣,你要去自流井? 沈玉桐点头:我们沈家本就是从自流井发的家,现在那边还有两口盐井,在川盐里依旧有一定地位。如今奉贤这边的精盐厂已经稳定,我和我大哥商量之后,决定去自流井也开办一间精盐厂。 龙嘉林听他这样说,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你不会一去就是一年半载吧?那我回上海休假都见不着你了? 沈玉桐道:我们现在都是大人了,得做大人的事,哪能像小时候一样日日腻在一起玩。 龙嘉林有气无力地滑在枕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那我今晚跟你睡吧! 沈玉桐笑着踹他一脚:两个大男人睡一床像什么话,被我大哥看到了又要说我,赶紧回你自己的客房。 龙嘉林哼哼唧唧耍了会赖,到底还是没能抵过沈玉桐的坚决态度,起身下床不情不愿地离开。 正月十五一过,庆春班开箱,日子也就从热闹闲散的年味中退出来,恢复了平常的节奏。 去年沈家盐运出事,虽然是以李思危的死而终结,但沈玉桉那趟北京也没白跑,总理亲自在报上发言支持鼓励本土盐商办精盐,摆脱吃土的民族之称号。 上头一发言,民意自然要跟上,传统盐商,不敢再随意跟沈家作对,反倒是老老实实筹备转型。沈家也不吝于分享精盐的工艺技术,一时间举国上下,兴起了办精盐热潮。 沈玉桐一面忙于奉贤盐场的事务,一面着手筹备自流井的盐厂。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沈家花园一次。因为要陪年迈的老父亲,回了家中,也鲜少出门玩乐,一个月能去听一两次戏已经实属难得。 因而在入夏之前,他与孟连生也就偶然在戏院里见过寥寥几回。好几次,想要约他一起吃顿饭,却总被琐事缠身,最终都只能不了了之。 当然,对于孟连生,他也并非一无所闻。即使没有刻意打听,也隐约听到立新小孟这个称号。 不知从何时起,孟连生已经是不再不为人知的无名小卒。 这事其实还是要从李思危那桩事说起。因为除掉一个心腹大患,孙志东终于意识到孟连生虽然沉默寡言老实本分,但并不愚笨,甚至还有个聪明的脑瓜。渐渐的,他开始将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这少年办。 而孟连生总是完成得很好,且不争不抢不邀功,只默默做事。 孙志东身边的兄弟,多跟他一样,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鄙莽夫,孟连生却不仅能熟读书报,还能说一些洋文,立新在租界做生意,免不了要和洋人打交道,这实在是弥足珍贵。 照理来说,一个后来者太受重用,通常不是好事,况且孟连生还是个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要让立新一帮莽夫以及其他各路人马心悦诚服,原本没那么容易。然而也正是因为他年纪小,又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为人谦逊和气,反倒是让人不会有任何防备,加上他对钱财不在意,总说自己上午老下午小光杆司令一枚,拿最少的钱做最多的事,还三不五时请兄弟们吃喝玩乐,光是带着一众兄弟包场看佟老板的戏,都不止一回。 出来做事的男人们,无非是图个钱财养家糊口,既然能从孟连生手中赚到更多的钱,又如何不心甘情愿听他差遣。 久而久之,无论是立新内部还是外人,有什么事,都会先来找小孟。 立新小孟的名声,自然是不胫而走。 * 转眼又是一年夏日将至。 这日孟连生跟着孙志东回柏公馆,给柏清河汇报工作。 柏清河随手翻了翻孙志东带来的账本,没仔细看便合上,开口道:志东,这几年我们从桑吉土司手中只拿到他烟园的三分之一烟土,剩下三分之二,他给了北京和广州的土商。我前日收到西康那边的来信,听说他不再跟那两个土商做生意,正准备重新寻找合作伙伴。趁着还没到大烟收割季节,你带人亲自去一趟西康,争取将这笔生意谈下来。 孙志东拍拍胸口:没问题。 柏清河抬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小孟,你跟志东一起去,就当长长见识。 好的。孟连生乖巧应道。 孙志东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大哥,你不说我也是要带小孟去的,我现在可是离不得这个好帮手了。 柏清河浓须下的嘴唇,微微弯起,眼角也浮上一丝笑意。 他淡淡瞧了眼孟连生,对方来柏公馆,已近两年,自己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少年长成青年。要说变化,一个在码头擦鞋的穷孩子,变成立新骨干,绝对称得上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共处一个屋檐下,不说日日相见,也不会相隔三天,在他看来,小孟还是当初那个小孟,对家中佣人彬彬有礼,对子骏照顾疼爱,并未因为自己长了本事,而目中无人忘了自己是谁。 这一点来说,他要比孙志东强上上百倍。 他感慨般叹息一声:无论是志东还是小孟,你们不仅是我兄弟,还是我的家人,立新有你们我也放心。不过志东,你那些坏毛病该戒的还是戒掉,身子骨熬废了,赚再多钱也不管用。 孙志东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大哥,你就别cao心了,我有数的。 柏清河知道这些事上,自己也管不住他,摇摇头,又问孟连生:小孟,你没学你东哥染上坏毛病吧? 不等孟连生回答,孙志东已经先道:他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别说吃鸦片,就是带他去会乐里找姑娘都不要的。我看就是个天生劳碌命,一点不懂享受。 柏清河失笑:小孟你也十九了,不去妓馆找乐子是好事,但正经找个姑娘还是可以的,若是有合适的,我帮你做媒。你一个人在上海,也没亲人,讨了老婆,也好有人知寒问暖, 他这番话让孟连生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我还没想过这事,以后再说吧。 孙志东戏谑道:傻小子,你这是没尝过女人,不知道女人的好。 柏清河摆摆手:这事儿也不急,总归小孟年纪还不大,等你们从西康回来再慢慢说。 孟连生只是讪讪的笑。 *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换个地图培养培养感情。 明天开始我定时早上六点发吧,这样大家起床刷手机,顺便就能看了。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登船 沈玉桐去自流井,定在了夏初。 虽然他十七岁就留洋海外,归国之后,也是扛起了精盐厂的重担。但这一去至少半年,沈家上下并舍不得,也不放心。 沈老爷子和沈大公子,早早就给自流井的大掌柜去了书信打了电报,让他提前在那边安排好。大嫂则是亲手给他准备行李,两只皮箱一只藤箱,装得满满当当,吃穿用度样样不少。 除了他的贴身小厮阿福,沈玉桉还派了家中身手最好的保镖程达跟着。 出发那日,沈玉桉亲自送他到码头,表情是常见的严肃,语气是惯有的温和:到了那边,马上打电报回来报平安,要是不习惯,早点回来,让天赐哥打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