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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主 第32节

    王后如遭雷击,她用一只手撑着梳妆台的边缘,以使自己不要倒下。

    “所以您现在明白了吧。”爵士吃掉了最后一块橙子。

    “是你哥哥让你来的吗?”王后看向自己的老情人,“赫特福德伯爵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只想让自己多个朋友。”

    王后笑了起来,“他已经和王储成了朋友,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所以你哥哥得到摄政的位子,而我能得到什么呢?”

    “安全。您不需要在陛下身边继续担惊受怕,不会因为惹恼了他就被送进伦敦塔里去。您是一位富有的寡妇,到那时您会有许多追求者的。”

    “前任王后再嫁?”王后自嘲地笑了笑,“议会不会同意的。”

    “如果是特定的结婚对象他们就会同意。”爵士站起身来,走到王后面前,俯视着她,王后下意识地要向后闪躲,但托马斯爵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你不会是想……”王后呆呆地看着他。

    “我作为摄政的弟弟,不算是一个很差的结婚对象吧。”

    王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她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所以您意下如何?”托马斯爵士笑着问道。

    ……

    走廊的另一端是玛丽长公主的房间,这间房子按照玛丽公主的要求打扮的简朴而又庄严肃穆,而且具有浓烈的宗教色彩。

    此时在房间里,玛丽公主正在接待加德纳主教。

    “这真是一种很迷人的饮料。”加德纳爵士端详着他手中杯子里的咖啡,这是玛丽公主的表兄查理五世皇帝从西班牙送来的礼物。

    “很高兴您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些,请您全部拿去吧。”玛丽公主坐在那里,并没有动杯子里的饮料。

    “您不喜欢吗?”

    “并不是如此。”玛丽公主转动着手里的玫瑰念珠,“然而这是从阿拉伯人那里传来的,我对这种异教徒的饮料并不感兴趣,更何况教皇陛下称它为魔鬼的饮料。”

    加德纳主教有些尴尬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杯子,“那么我也不应该继续饮用了。”

    “您可以随意。”玛丽公主冷冰冰地说道,“毕竟您并不是天主教徒。”

    “是的,您说的没错。但我想您应当明白我的宗教倾向——我一贯对于宗教改革持怀疑的态度。”

    “可您并没有坚持自己的信仰,不是吗。”玛丽公主微微笑了笑,“您并没有如托马斯·摩尔爵士和费雪主教那样成为殉道者,而是很识时务地为我的父亲效劳,把您的反对精妙地控制在我父亲所能够容忍的范围以内。”

    “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不仅仅需要殉道者,还需要像我一样能够识时务的人。”主教笑了笑,“毕竟只有先活下来,才能等到适当的时机。”

    “您想说什么?”玛丽公主冷淡地看着他。

    “帮助您获取您应得的地位。”

    “我已经有了我应当有的地位。陛下已经恢复了我公主的尊号。”

    “可如果您要让天主教重新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公主的称号可远远不够。”

    玛丽公主看了看对面的加德纳主教,“如果您表达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的话,那么我想我们的谈话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难道我说的不是您的母亲所期望的吗?”

    “我母亲已经死了。”玛丽公主似乎有些被激怒了。

    “因为安妮·波林。”加德纳主教说道,“您弟弟的母亲。”

    “您有您与生俱来的权利,我请您不要把它浪费掉。”

    “英格兰的历史上还没有女王,议会不会同意,贵族们也不会同意的。”玛丽公主说道,“我不会把今天的谈话告诉任何人,也希望您永远不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好吧,我明白了。”主教叹了一口气。“如果您不愿意和自己的弟弟为敌,那么您的继母呢?”

    “她?”玛丽公主的声音里有着掩盖不住的厌恶,“您是什么意思?”。

    “王子殿下对于宗教并没有什么偏好。”加德纳主教说道,“然而王后则恰恰相反,她是新教的最大鼓吹者,作为国王的妻子和王子的继母,她对于陛下或者殿下都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她如今还在写书宣扬激进的宗教改革,我想陛下也不会对此感到高兴的……我想这是一个能够根除这种不良影响的机会……没有了王后作梗您就可以对陛下的和殿下做出有利的影响,我相信可以改变他们对于天主教和罗马教廷的看法……”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摄政的位子吧?”玛丽公主笑了笑。

    加德纳主教微微躬身,“我相信我成为摄政会议的领袖对于您而言有益无害……或者说至少比赫特福德伯爵或是王后摄政对您有利的多。”

    玛丽公主沉默了许久,当加德纳主教以为她或许永远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玛丽公主终于张了口。

    “如果您有什么建议,那我愿意一听。”

    加德纳主教微微一笑,事情算是成功了一半。

    第53章 异端

    宫廷在三月底抵达了伦敦。与离开时盛大的欢送仪式不同,国王的归来显得寂静无声,没有游行,也没有市政厅官员们的欢迎,陛下只是安静地回到了白厅宫的套房里,就仿佛他是从郊外进行了一次短暂的狩猎旅行之后归来一样。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如今的平静不过是海啸来临之前退却的潮水,很快将要以一种暴烈的方式席卷一切。

    春日本该是宫廷当中最欢乐的日子,往年的春天会举办狩猎活动,盛大的骑士比武和宫廷巡游,然而这一切今年都取消了。在已经瘫痪在床的国王面前,没有人敢于提及这些活动。

    五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加德纳主教乘坐马车抵达了白厅宫的约克坊。国王的寝宫过去在这个时候都如同蜂巢一样,充斥着试图吸引国王注意力的贵族们,然而如今他们却如同这里爆发了鼠疫一样离得远远的,毕竟在此时,吸引国王的注意力与其说是通天的云梯,不如说是催命符——陛下的喜怒无常已经到达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程度。

    加德纳主教走进大厅,大厅里鸦雀无声,侍从和仆人们如同雕像一般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在国王的会客室门口,一个侍从向主教鞠躬,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正在接见西班牙大使,请您稍等片刻。”

    加德纳主教坐在了门口的一把扶手椅上,端详着他对面花瓶里盛开的红玫瑰,尽力去分辨屋子里传来的沉闷谈话声。

    过了大概十分钟,大门终于开启,西班牙大使走出房间,看到门口的加德纳主教,他微笑着致意,主教也微微欠身答礼。

    之前拦住主教的侍从走上前来,“陛下请您进去。”他轻声说道。

    主教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走进了房门。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那是来自国王陈年旧伤上面腐rou的气味,加德纳主教作为一位常与国王接触的重臣已经熟悉了这种气味。而近来,在过去的臭味当中又增加了一种衰朽的气味,一种加德纳主教熟悉的,常在病入膏肓之人身上出现的气味。

    “陛下。”主教深深的鞠躬,在一只受了伤的狮子面前,再谨慎也不为过。

    国王瘫坐在躺椅上,一只手拿着老花镜,一只手翻看着桌上的文件,

    “他出去的时候心情怎么样?”国王冷淡地问道,并没有抬头看主教一眼。

    “大使似乎心情颇佳。”主教低眉顺眼地说道,“我想我们的友谊会很对他和他的主子的胃口。”

    “我猜也是如此。”国王冷笑了一声。

    “西班牙人和法国人已经在意大利打了三十年,他们都急着想要打破僵局,这对于陛下而言是有利的——您可以从西班牙人那里得到更有利的条件。”

    “查理五世皇帝答应了我对法国王位的宣称。”国王听起来心情似乎还算不错,“我们达成了协议——法国归我,意大利,低地和德意志归他,如果葡萄牙王室绝嗣那么葡萄牙也归他。”

    主教看上去有些犹豫,“可葡萄牙毕竟是我们的传统盟友,我们是不是应该……”

    “我才不在乎葡萄牙人怎么样!”国王突然发怒了,“我要集中精力对付法国人,您明白吗?弗朗索瓦国王想要谋杀我,这个该死的小人。我愿意把十个葡萄牙送给皇帝,只要他能帮我把弗朗索瓦国王从卢浮宫里拖出来!”

    “是的,是的,陛下,您说的很对!”主教连忙附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汗珠。

    国王看上去平静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拿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酒杯,主教连忙凑上前来,把杯子捧到了国王面前。

    陛下喝了一口酒,“您有什么事?”

    “是关于安妮·阿斯科一案。”

    “那个新教的狂信徒?我记得她的兄弟已经把她保释了出来。”

    “然而现在又有一些新的指控被提出来……我想请示陛下是否要继续追查这个女人。”

    “这种小事您也要问我?”

    “我本不愿意惊扰陛下,只是这个女人的身份略有特殊。”主教抬起头看了一眼国王的表情,“这个女人据说与……王后有联系。”

    “是吗?”国王不置可否。

    “王后如今正在写一本书,还打算出版。”

    “写书?关于什么的?”国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沉。

    “关于她的宗教观点……王后陛下试图把它宣扬出去。”主教说道,“而根据法律,宣扬与陛下所规定的英格兰教会的官方观点之外的思想属于叛国罪。”

    “所以您是在指控王后吗?”国王微微笑了笑,然而他脸上肥rou的抽动让这个笑容显得颇为诡异。

    “我并不敢如此。”主教说道,“只是这位安妮·阿斯科似乎与王后的meimei熟识,有人怀疑她似乎把她的一些宗教观点通过王后的meimei传给了王后陛下,所以王后陛下可能是受到了一些异端思想的影响。”

    “所以您想要做什么呢?”国王冷淡地问道。

    “您是否能给我调查王后身边侍女的权限?”主教试探地问道,“我想这能够向外界传达一种信号——我们对于异端绝不姑息,这也有利于您与西班牙改善关系,甚至如果……如果您想与罗马教皇改善关系的话,这也会很有帮助。”

    “教皇?谁说过我要和教皇和好了?”

    “我想如果您要集中精力对付法国人,那么您的朋友肯定是越多越好。”

    国王举着老花镜细细端详着面前的主教,一言不发。

    “如果我失言了,请陛下原谅。”主教的腰比刚才更弯了几度。

    “去审理那个安妮·阿斯科吧。”国王终于开了口,“把她的供词拿给我看,到那时我会决定是否给您您想要的权限。”他躺在躺椅的靠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面前的主教。

    加德纳主教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他深鞠一躬,倒退着退出了房门。

    ……

    每次来到伦敦塔都让加德纳主教感到不寒而栗,这座城堡恐怕在每一个达官贵人的噩梦里都出现过不止一次。无数曾经的显贵坐着驳船从叛国者之门进去,再也没有出来,如同被神话当中的独眼巨人所吞食一样。

    伦敦塔的主管约翰·加吉爵士在庭院的入口处迎接主教。主教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位爵士之前恐怕也是这样迎接那些走向自己人生终点的贵人们。他摇了摇头,试图把这胡思乱想从自己的脑海当中驱除。

    “主教先生。”约翰·加吉爵士走上前来,“一切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就绪。”

    主教点了点头,“很好,谢谢您的配合。”

    “我很荣幸。”

    两人穿过庭院,走进了一座塔楼,又沿着楼梯一路往下,进入了一条幽深的通道当中。这条地道距离泰晤士河很近,石头的墙壁不断往外渗着水,让整条走廊都显得潮湿不堪。在走廊的两侧是一个个由铁门封住的牢房,大多数都是空着的,但看上去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约翰·加吉爵士带领着主教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前,他敲了敲门,那黑色的铁门打开了一条缝,爵士带着主教走了进去。

    屋子里烧着几盆炭火,但依旧显得有些暗淡,在房间的正中央的木架上,一个女子被绳子固定在上面,她穿着一条肮脏的裙子,已经辨认不出这块布原来的颜色。她的头发如同枯草一样被胡乱绑在头上,而她的脸上还带着血迹。她的眼睛半闭着,看上去疲惫不堪。

    “安妮·阿斯科。”加德纳主教走到女子面前,俯视着她,“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安妮·阿斯科睁开了眼睛,她打量了一番加德纳主教,对着他紫色的主教袍子吐了一口唾沫。“魔鬼!”她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你是撒旦的仆人!”

    加德纳主教往后退了一步,但他并没有生气。“你被指控宣扬异端思想。”他冷冷地说,“有人指证你当众对神圣的《圣经》进行曲解,而根据法律,宣扬任何与议会所规定的不符的宗教思想即是叛国罪,应当处以火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