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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朵进化成一双过滤器,自动过滤掉我妈的一切「刁难」—— 刚扫的地又搞邋遢了你不会扫一下? 厕所灯泡坏了几年了你就不会换一换? 米粮油都涨了怎么就你工资不涨?你每个月又是烟又是酒的抽烟喝酒不要钱呐? 又请朋友来家里吃饭,你当家里开免费餐馆,像你这么充面子我以为一个月能赚万把块。 他不听,也不动,像个天生的完美聋哑人。这招一击见血,我mama像个疯子一样对他大吼大叫。 她越愤怒,他越镇定。 他赢了,他信心倍增,将这招贯彻到底,果决而残忍地将对手的愤怒一点点磨灭,只剩绝望。 一年一年,他们最终达成了平衡。她悲哀地有气无力地仿佛自说自话地埋怨、诉苦、碎念; 他充耳不闻,偶尔发发善心听她一两回,换她四五天消停; 偶尔忍无可忍,和她吵上个天崩地裂。更多的时候,他还算文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对我妈冷嘲热讽。 随着我长大,这种双向的平衡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三角。 此刻,爸爸也看了眼成绩单,笑着说,没事,我卖血卖肾供你。 要不然,你心疼爸爸呢,你也去开公交。我跟公司领导熟,说句话就能给你塞进去。工作稳定,也算铁饭碗。 我说,好啊,你去卖肾啊。 爸爸看我生气,不说话了。 mama接上,你说的什么话?明明初中成绩还行,高中越来越差,我看你就是不努力,白费了我们供你养你。 你看你初中同桌付小婧,上次碰到她mama,说成绩又提高了,考五百五,上一本是打包票。 别人家孩子怎么就那么好,晓得给爸妈脸上增光?你尽给我丢脸。 我终于忍不住,恨道,我中考只差一分。交五千块就能进三中。 付小婧差十分他爸妈都把她买进去了。五中校风多差老师多差,你们又不是不晓得! 你们明明有钱,偏要死攒着不肯拿,就是你们,钱看得比命重!守财奴!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爸爸说,在哪里上学不一样?拉不出屎怪茅坑脏? 比不上付小婧,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还怀疑你初中成绩好是不是抄她的。 mama说,不讲了,是我错了。那时候我该卖肾的,误了你这个清华苗子。 …… 第二天去上学,我浑浑噩噩上公交,司机正是我爸。我坐他的车从来不花钱,但那天我掏出一块钱,用力塞进收银筒,像要证明什么。他眼神嘲笑。 我突然明白,塞进去的那一块钱也是他的钱。我是靠他养活的。 我泄气了,走到公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公交走到半路,车上挤满上早自习的学生,他们聊着天,很快乐的样子。我跟他们不是一辆车上的人。 前边座椅靠背的塑胶封里插着广告纸,写着「春夏换季,红云商场全场五折」的字样。 我也是个打折品,我们全家都是大甩卖跳楼价吐血亏本的打折品。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 “我想去死!!” 写下前三个字的时候,心里一口郁结多年的浊气喷涌出来,浓缩成委屈和愤恨,那滋味又辛又辣又苦又酸。 我想说出比「去死」更狠烈更严重千百倍的话来,可没有更严重的话可写了,于是我狠狠打了三个感叹号,每个符号都像要把广告纸划破刺透。 写完了,我瘫进椅子里,望着窗外的树叶发呆。我也只有在椅背上刻字的胆量了。 我好几天没再碰上我爸的早班车,直到一周后,我再次坐到那个位置,看见那行字下面多了一行字: “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本文去年年底已出版。 现网络更新。每晚八点。文不长,不V。 第一章(2) ——李桥—— 我父亲叫李康仁,江城市健阳县人。爷爷起名省事,从出生地里取了个健字,他原叫李健仁。李健仁十四岁上江城当学徒,住在机床厂十人宿舍。 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如火如荼,全社会掀起一波敢打敢拼闯出去的风潮。 贫穷不再光荣,挣钱才是硬道理。那时的城市户口是高人一等的,城市人走路鼻子都朝天。乡下人叫乡巴佬,是没文化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台面的。 学徒们年纪轻,刚入社会火气旺,宿舍里,城里人乡下人免不了磕磕碰碰起冲突。 前脚吵架后脚喝酒是常事。可每次吵架吧,「李健仁」这名字总给他拖后腿,叫他气不顺心不平。 十七岁那年,李健仁托车间主任的关系,开证明给改了名字,从此叫李康仁。 康仁,康仁,读快了听着像坑人。但不管怎样,坑人总比贱?人强。起码得有本事才能坑人。 我父亲李康仁算不上吃苦耐劳,从某种程度上说有些懒散,可他脑子灵光,学东西上手快,很快当上车间小组长。 手下一帮工人由他指挥,颇有农奴翻身的畅快,他野心膨胀,不仅要当组长,还要当科长,主任,厂长。 他给科长主任鞍前马后,孝敬烟酒,谁见他不夸一句小伙子会来事,有奔头。 眼看大好前途一片,厂子突然下发文件,停工裁员。机床厂效益江河日下,年年亏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