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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哭的那一场伤嗓子,许愿说话有点儿哑,心里却没那么难受,“我去看看……到时候从哪里离开这儿。” 听到后半句。 低矮小塑料桌对面,束手束脚坐着的少年扬起眉毛,很快,又淡淡压下:“哦。” 戚野明白许愿的意思。 西川的动车、机场都在北面。 偏南城区看不见踪迹,去往旧城区,站在楼顶,天气晴好的时候,甚至能看见交叉蜿蜒的铁路、黑夜里一明一灭的信号灯。 铁轨一路延伸到天际。 穿过云霞、穿过夕阳,穿过沿途洒下的星光,去往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 似乎还在生气。 少年应得非常简短,语气生硬。许愿抬头看了眼他面色阴沉的脸,垂下眼:“我……是不是很幼稚啊?” 明天就是十五岁生日。 在许愿眼里,十五岁不算太小。已经读了高中,离成年只有三年,勉强能当半个大人使。 像陈诺那样沉稳早熟的,和大人甚至没什么差别。 可她想起陶淑君和许建达的话。 没有任何上前争辩、据理力争的勇气,只想赶快逃走,一刻也不愿待在那里。连装满衣服的行李箱都忘记拿,生怕被发现,蹑手蹑脚、头也不回地逃出去。 如果在旧楼上看到的铁轨不太远,甚至还想随便买张火车票,直接跳上车,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才会把作业还给戚野。 “我……我就是挺伤心。” 初秋的夜有些冷,热汤面摆在许愿面前,冒着团团白雾,“我想我是他们亲生的,他们就算没有那——么爱我,至少有一点点、一点点对我好吧?” 可是没有。 一点点都没有。 许愿不明白。 甚至又要下意识去反思自己的错误,然而不管想多少遍,无论成绩分数、还是举止言谈,她一直都在很努力、很拼命的,试图做一个爸爸mama应该会喜欢的小孩。 但他们没有喜欢她。 或许陶淑君许建达觉得对她已经足够好。 毕竟从前,听说戚野被家暴时,陶淑君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你看你多幸福,我和你爸对你多好?要是摊上你同桌那样的家长,你该怎么办呢?” 养小猫小狗尚且要付出精力和感情,在他们眼里,给许愿多多的零花钱、用不完生活费,不缺吃穿不少用度,就很不错了。 许愿真的很难过。 既因为陶淑君日复一日的辱骂挖苦、许建达年复一年的无动于衷。 更因为明明已经看清他们虚伪面孔,却无能为力、反抗不了,只能想着有朝一日尽快逃离的自己。 咸咸的眼泪掉进热汤面里。 “啪”一声轻响,砸在被改刀的葱花上。 “许愿。” 这个时候,戚野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听过陶淑君和许建达的议论。 许愿一听到这两个字,禁不住抖了一下。抬起头,正想重申一遍,让他别这么喊自己。 “许愿。”坐在她对面,少年又喊了一声,“你知道这两年过生日,我都许了什么愿望吗?” 戚野平视许愿。 先前哭得太狠,她眼睛肿得非常厉害,即使麻辣烫摊位上的灯光有限,也能看清红彤彤的一片。 显然被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搞懵了,她茫然看他,懵懵摇头:“不、不知道。”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许愿有些犯糊涂。 大概——尽管哭得头直发晕,她仍在迟缓地想——大概和上半年跨年时一样,是想要和他们在一起,一直当好朋友的心愿。 毕竟去游乐园那回。 在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他玩得很开心,穿了新衣服,吃了新蛋糕。还陪着她一起,在碰碰车场地玩了很久碰碰车。 然而少年看着她。 和初二那年除夕夜,站在十字路口街灯下,眼底落不进任何光线的漆黑相比。 此刻,他束手束脚坐在小塑料桌对面,一双眼依然乌沉。映着小吃摊上的廉价彩灯、马路两侧的俗气招牌,周遭食客手机明亮绕眼的屏幕。 有微弱星子藏在眼底。 时隐时现,若即若离。 他拿那双隐匿夜空的眼睛看着她,等到汤面的热气弱去几分,缓缓开口:“十四岁那年,我希望我们两个都能离开这里。” 戚野没指望他能真正反抗戚从峰。 更没想过让许愿直面陶淑君和许建达。 时至今日,他依旧这么想——不管十三岁还是十五岁,十七岁甚至十八岁,在年长二十来年的父母面前,小孩就是小孩。 那种年龄上的优势、地位上的差距、精神上的碾压,并不会因为逐渐增长的身高被渐渐抹平。 小孩不可能赢过父母。 也不会取得真正的、带着血淋淋伤口的胜利。 戚从云说得很对。 孩子就是孩子,单方面的伤害和摧毁中,受伤的只有小孩。 反抗不了、抗争不过,只能想办法远远逃离。 “现在是高一,还有两年半。”他淡淡道,“再过两年半,你就可以考上大学,离开他们。” 离开陶淑君、离开许建达,离开有着这样家长的西川。 奔赴截然不同的人生、焕然一新的旅程,与曾经无能为力、弱小无助的自己彻底和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