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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显荣恭敬地行了叩拜礼,谢如琢邀他坐在矮几另一侧。 这里是一处较为偏僻的宫室,名唤飞龙阁, 是行宫的藏书楼, 只是几代未修缮,藏书已不剩多少了,半是荒废, 谢如琢在二层收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置上矮几与茶炉,没了宫殿里君臣之间的疏离,倒是像两个老朋友在闲谈品茗。 内臣奉了茶后无声退下,因了柳燕儿的缘故,谢如琢总觉得和吴显荣待久了有种微妙的尴尬,故而他直说道:“朕诚意很足,所以来亲自问吴将军,你想从朕这里拿到什么?” 吴显荣显然也不是京中文官那种爱打太极的性子,听见谢如琢这么说,只稍作沉默,便坦言道:“北疆四镇所要的东西都差不多,远离京师,镇守边关多年,不过是想也趟一趟京师的深水,给自己留条退路。除此之外,便是希望为君者少些猜忌,各退一步。” “朕能理解,你们戍卫边关确实是辛苦了,北疆没有你们也早就撑不住了,朝廷自然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和苦劳。”谢如琢的笑意在轻袅的热气中也晕出了温和,“你想和母后结盟,想在京城有几个自己人,在朝堂上也能说上几句话,朕都能答应,且不会多加干涉。朕还可以给你勤王令,在特殊时节带兵入京勤王,如何?” 吴显荣讶异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北疆四位总兵在各自的地盘上都是土皇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做得多了,但自太.祖时就定下了规矩,他们无君命不得带兵入京,若真有心要走到不可言说的那一步,他们注定要遇到不少阻力,就算成了事也堵不了天下悠悠众口。 现在谢如琢特许了勤王令,这简直是甘愿将一把可以杀人的刀塞进他手里。 但谢如琢神态自若,极为放松,像是对一切都成竹在胸,吴显荣低笑道:“陛下应该是留了后手吧?” “朕能给的已经说清楚了,其他的就是朕自己的事,无需将军费心。”谢如琢轻轻挥开令视野略微模糊的雾气,“勤王令朕只会给你,你与太后有交情,勤王令对你才最有用,朕不会拿这个再去与其他人谈条件。” 吴显荣未再多言,其他三位总兵与皇室中人并无往来,拿到勤王令也着实不如他有用,谢如琢给得起他自然也要得起,转而道:“还有一事,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清查卫所军?” 裴家与卫所军纠缠最深,他们溪山也肯定少不了掺一脚,谢如琢明白他话中之意,道:“查一定会查,但怎么查是朕说了算,朕不会让将军难堪的。”谢如琢在茶香中惬意地吐了口气,举杯对着吴显荣晃了晃,笑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朕希望将军也明白这个道理。” 吴显荣头一次与新帝接触,只几句话的工夫,便知新帝绝不简单,举杯回敬,对方才所提之事心照不宣地一笑而过。 “将军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刚过正午,谢如琢望向飞龙阁外的日影,忽然问道。 没有说名字,甚至没说男女,但吴显荣已然清楚谢如琢指的是谁,他的目光也侧转了一下,落在窗棂外的虚空中,道:“快二十年了。” 谢如琢不说话了,静静看着日影在树梢间落下斑驳的碎光,天边一朵云飘了过来,碎光又转瞬间消失。 “她近来喜欢一个人站在成德门旁的角楼上,你去见她吧。”云变多了,阳光一时半会不会再出现,谢如琢低声说着话,像是某种喟叹,“她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其实,她已经活累了。” 吴显荣闭上眼,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发着抖,脸庞在昏暗的阴影里似乎一下染上了无尽的沧桑,起身对着谢如琢行了一礼,少顷,木质楼梯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脚步声逐渐远去。 成德门在皇宫西北,角楼上望着的方向也是西北。 乐州的西北有军机要塞脁县,当初裴元恺派兵进驻安怀后,吴显荣盯上过这里,再远一点,有多沙的繁河,河对岸有繁州,出了繁州,便已入了北疆,可以看到溪山每隔五里驻的岗哨。 入春后天一阴仍是冷得会叫人打哆嗦,角楼上的人却只穿着笼了轻纱的红裙,身影纤瘦,随风乱舞的红色几乎掩盖住了她的身形。 吴显荣步上角楼,伫立静看。 那是一团没有任何杂色与纹饰的大红,似火似霞,灼烧着他的眼睛。 他轻轻走过去,见了一个礼:“娘娘。” 柳燕儿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处,淡淡道:“你来了啊。” 沉阔的嗓音那么熟悉,吴显荣想起了坪都歌舞升平的教坊司,许多个火树银花的夜晚,他跟着韶舞进了后堂安静雅致的房间,少女会故意把红杏砸到他肩上,对着他咯咯直笑,再说一句:“你来了啊。” 少女的笑靥如花如泡影般消散,吴显荣回过神,飞舞的红纱擦过了他的肩头,他轻声说道:“娘娘穿红衣很美。” 柳燕儿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多见了,总是淡漠得像一樽塑像,道:“可是我已经老了。” 许多年前,那个喜欢在鼓上跳剑舞的少女最歆羡的便是穿着红衣的新嫁娘,有时入宫还会看见命妇与皇后的红色衮服,她觉得红色是那般好看,穿上她的女子都美极了。 只可惜她是娼妓之流,绝不可碰大红之色,能穿的最接近大红的是水红舞裙,可是那与烈焰般的正红差得太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