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 第142节
江雪溪赞叹道:“真美。” 他说出这句话时,目光看向天边,话音落下时,目光却已经落在怀中妻子的脸上。 不知他赞叹的是头顶这片无垠的天,还是怀中的人。 景昀任由他抱着,平淡道:“是的,这一切真美。” 江雪溪微笑起来。 他的笑容同样很美,并不逊于世间一切风光。 不远处海面上,海鸟低飞盘旋着,再度发出呕哑嘲哳的快活叫声,很是难听。 海浪微分,几条鲸鱼浮出水面,朝着这些海鸟不断喷水。 海鸟们很是愤怒,纷纷飞至空中躲避,免得打湿了丰厚的羽毛。 “有些吵。”景昀侧首看了一眼,说道。 江雪溪沉默片刻,道:“确实。” 这些海鸟在海上称王称霸,时常偷盗抢劫过路渔船,看见这艘大船,兴致勃勃朝船头飞来。飞到一半,发现这艘船它们曾经遇见过几次,很不好惹,失望地大叫起来。 “有点烦。”景昀说。 她挥了挥手,一道柔和的无形气息从指尖散出,将那些海鸟推向了远方。 江雪溪望着其中一只失去平衡,连连翻滚着离开的海鸟,轻声道:“为什么?” 仔细看去,他的眼梢有些泛红,声音有极其轻微的颤抖。 这份难过当然不是为了称王称霸却撞上铁板,被迫背井离乡的海鸟。 他始终凝视着景昀秀美的侧脸,目光一瞬也不曾离开。 景昀道:“时间到了。” 江雪溪环抱她的手稍微用力,轻声道:“那我呢?” 景昀在他的怀抱中转过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会再度相逢。” 皇贵妃当年能够猜到部分真相,江雪溪没有道理猜不出来。 当然,这也有景昀从不用心掩饰的缘故。 “再度相逢吗?”江雪溪缓缓重复着景昀的话,问道,“我该去哪里找你?” 景昀道:“平静走完你的路就好,我在路的尽头等你。” 江雪溪凝视着景昀的眼睛,许久不曾移开,眼底隐有哀意。 良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眸深处多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景昀轻声问:“你想起来了?” 江雪溪摇头道:“没有,但有些奇妙的直觉和想法。” 景昀恍然道:“那应该是真实的过往在你记忆深处留下的印记。” 江雪溪抬手,轻轻触碰景昀的面颊。 然后他低头,吻了吻景昀。 景昀了然道:“我是真实的一部分。” 江雪溪仰头看向头顶的碧空,若有所思:“真实的世界,是在云端之外?” 景昀道:“可以这么说。” 江雪溪沉吟道:“我们是不是在真实的世界里就认识?” 景昀微笑道:“当然,师兄。” 江雪溪忽然僵在原地。 他抬手按住眉心,神魂深处开始震荡摇撼,潜藏在最深处的记忆开始翻涌,试图挣脱束缚,浮上水面。 景昀抬起手。 雪白纤细的手指落在了江雪溪的眉心。 有极为浅淡的光芒从她指尖散出,源源不断向着江雪溪眉心涌去。 随着光芒泛起,景昀的面色越发苍白,身形越□□缈,仿佛化作了天地之间一抹浅淡的影子,随时可能随风而去。 江雪溪蹙紧的黛眉松开,睁开眼睛,一抹怅然若失的神色浮上眉眼之间。 他察觉到景昀的变化,紧张问道:“怎么样?” 景昀望着他道:“我要走了。” 她不待江雪溪说话,抬起食指,按住了江雪溪的眉心,微笑说道:“不要想起来,至少现在不要。” 江雪溪似是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乌浓的睫羽剧烈颤抖起来。 景昀任他抱住自己,微笑道:“我在云层之上等你。” 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极为直白的情意。 江雪溪声音微微颤抖:“我会去见你。” “好。”景昀道。 “我走了。” 话音落下,天地间一片寂静。 海面上吹拂的风仿佛静止,远处呱噪的海鸟突然失去了声音,涌动的海浪同样归于死寂。 仿佛天地送行。 天边云层渐暗,晚霞如血。 江雪溪怀中一空。 景昀的身体在他怀中化作万千光点,闪烁飞舞,朝着天际而去。 这是这具承载仙人神魂的身体消解,将灵气尽数归于天地。 江雪溪仍然静静立在原地。 他微垂着头,动作不变,垂落的一绺发丝在面上投下些许暗影,遮住了他的神色。 良久,江雪溪忽然抬起头来。 他冰雪般的面容再度恢复了静默,眼梢的红意淡去,依旧平静、依旧秀美、依旧从容。 但他的妻子刚刚死去。 所以这份平静就显得格外冷淡、冷漠,甚至是冷酷。 江雪溪转身。 天地间极致的静默开始消散,海风重又吹拂、海浪徐徐涌动,海鸟的大叫声从天际传来,显得无比吵闹而且难听。 江雪溪平静地来到船的另一侧。 大船开始加速,向着更深、更远、从无人烟的海域前行。 一阵海风吹过,吹落江雪溪发间不知何时松脱的发簪。 他满头乌黑的长发,一瞬之间化作了雪白。 与景昀一般无二。 仙界银河之畔,三千镜外,忽有风来。 景昀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正文完结。 第156章 [vip] 醒来(下) 两张熟悉的面容同时出现在景昀眼前。 慕容灼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神魂归位带来震荡, 也带来无尽的眩晕与恍惚,一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乱感。 但景昀的神魂果然极为强大,她闭上眼又睁开,须臾间微乱的气息平缓, 说道:“还好。” 凤君确认景昀说的是实话, 眉头松开, 含笑说道:“恭喜。” 景昀道:“多谢。” 凤君颔首笑道:“不必客气。” 三千镜的镜面上散出幽幽碧光。 像是天空,又像海洋。 镜中海天一色。 天也昏暗,海也昏暗。 天际狂风呼啸,日光黯淡。云层乌沉,看着仿佛要落入海中, 压得极低。 海面上波涛汹涌, 海水从好看的蓝色变成了一种极为暗沉的颜色, 像是洗砚的水。 这里看不见天涯, 也看不见海角。 无边无际的海域之上, 只有一艘船孤零零地前行。 这艘船不知在海上孤零零漂流了多久, 极大、极华丽,看上去不像是船, 反而更像一座海中的宫殿。然而此刻在无尽的狂风与海浪中前行, 却显得无比渺小, 仿佛随时可能倾覆。 江雪溪立在船头,咸湿的海风卷起他肩头散落的雪白发丝。 他束发的玉冠不知丢在了哪里, 代替玉冠束起长发的是一支青玉簪, 簪头饰以云纹, 并不华贵, 却很精细。 狂风卷起浪头,不住拍击着船身, 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在这足以摇撼天地的伟力面前,江雪溪面色如雪,毫无半点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