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 第12节
灵气本是无形之物,然而随着景昀垂首拨弦,附近灵气向此处急速汇聚,转瞬间居然在山顶上刮起了一阵小小的飓风。 慕容灼面无表情,满头珠翠步摇随着灵气漩涡疯狂摇曳,噼里啪啦拍在她娇艳的脸上。山顶附近驻守的玄真观弟子发出低低惊呼声,片刻后有人咣当一声重重跌坐下来,一小部分灵气中途转向——他要突破了! 饶是玄真观弟子训练有素,在这高浓度的灵气漩涡中也无法保持平静了。不多时为首的弟子反应过来,一咬牙令所有弟子依次分批坐下吸收灵气,没有轮到的不得玩忽职守。 “这是怎么回事!” 玄真观里,观主讶异地伸手朝风中一抄,感受着疯狂向东涌动的灵气。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目光一扫环视过两旁列席的玄真观长老:“现在你们还怀疑么?我早说过,那位未必是拂微真人的弟子,但也绝不是等闲招摇撞骗之辈。” 有长老脸色难看,语气既难以置信又隐带怀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感受到的灵气波动:“拂微真人一生从未收徒,这是典籍上白纸黑字记载的,如果真是拂微真人在外收下的弟子,千年不曾现世,除了飞升只有寿终这一条路可走,万一是心怀阴谋之辈,想要混进道殿为非作歹呢?” “我今日去见过她。”张三真人开口道,“这位云仙子,确实掌握着许多早已经失传的典籍,至少我听不出问题。” 所有人同时噤声,只听张三淡淡道:“能够拿出这些典籍的阴谋之辈,没有必要假冒拂微真人的徒弟。” . 铮! 太古遗音的鲛丝弦剧烈一振,发出了最后一声清鸣。 灵气飞速旋转、震颤,就在这刹那之间,景昀白绫下的双眼陡然睁开,于混沌中抓住了一丝光亮。 一张淡金色的长卷在景昀识海中徐徐展开,长卷上空空荡荡,只有一道浅淡的银光一掠而过,留下一道极浅的银痕。 “我的神魂……它在动。”景昀颤声道。 不过不要紧,她以天问布下天罗地网,而她的神魂留下了痕迹。只要她的神魂再度靠近河阳城,景昀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并且赶去。 师兄的神魂碎片和她的神魂碎片在一起,只要找到了神魂,就不必舍本逐末再跟着玄真观死磕春风渡。 慕容灼没有听清:“什么?” 下一刻,她看清了景昀的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琴声停止,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渐渐散开,不远处传来破境弟子欣喜的喊叫声。夜色远处剑光浮动,那是其他人赶来查看情况。 但景昀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曲引动天地灵气,这是何等惊人的能力。同时,对灵力的消耗更是可怖。 体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灵力被《天问》一曲耗尽,在灵脉干涩的钝痛和天旋地转的眩晕中,她张了张口,软软倒在了慕容灼怀中。 第12章 12 ◎年幼的景昀瞳孔深处倒映出父母可怖的脸,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云仙子这是怎么了?” 张三真人慢吞吞走来,却在踏进房门的前一刻被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拦住。慕容灼横臂于前,声音清亮:“张……三真人请回吧,家师无事。” “那为什么不出来说话?” 开口的是玄真观主身后一名长老,慕容灼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却记得这老头对她们二人态度一向不大好,似乎是将她们当做了居心叵测招摇撞骗之辈。 殿下一向心胸狭窄以怨报怨,理也不理,反而别开头对张三真人道:“多谢张三真人和观主的关怀,家师奏完一曲有些疲惫,已经歇下了,等家师醒过来,一定亲自谢过真人和观主。” 那长老也是玄真观中数三数四的人物,被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女孩落了颜面,当场脸色就气得通红。 然而张三真人在这里,在场便无一人敢越过他去抢先发话。 张三真人问:“那曲《天问》,是云仙子所奏?” 慕容灼点头说是。 张三真人沉吟道:“请问姑娘是否学过?” 慕容灼毫不心虚:“我跟从家师修习剑法道术,在琴道上没有什么天分。” 张三真人缓缓颔首:“可惜了。” 慕容灼:? 说完这句话,张三真人微微点头,说:“既然云仙子现在不方便见客,那老朽稍后再来。” 他走得干脆,走出院门之后,招手把落在一众长老后面、拿回了太古遗音的柳兰扬叫到跟前:“你把太古遗音借出去了?” 柳兰扬颔首。 他倒不是没长心眼,敢随随便便出借道殿宝物,而是他存了试探景昀来历的心思,且太古遗音琴身自有刻下的定位阵法与护卫阵法,等闲不会丢失损毁。况且同在玄真观中,城中处处封锁,掉包或盗走太古遗音都不是容易的事。 张三真人并未训斥他,反而满意道:“你觉得那曲《天问》如何?” 柳兰扬面露惭愧,低头道:“弟子学艺不精,远逊于此。” 张三真人若有所思:“天问、天问……要问的是什么呢?” 而后他忽然转了话题,伸手拍了拍柳兰扬的肩膀,速度快到柳兰扬都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走吧,妖狐族的人该到了。” 对于以张三真人为首的道殿使者们来说,春风渡丢失固然是件大事,但道殿和妖狐族的交易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背后牵涉的问题其实不比春风渡小。 张三带来的道殿人手不算少,仍然根本不够用,连带着玄真观上上下下也无可避免地忙碌起来。真正短暂清静下来的,反而只有玄真观中人人讳莫如深又饱含好奇的那座小院。 景昀和慕容灼可信与否,这是需要师长们判断的。年轻的弟子们想法要简单很多——那两位仙子,实在是太漂亮了! 慕容灼端着一盒余热未散的新鲜酥饼,在她面前院门口,年轻弟子脸红的要滴血,一个劲地推让:“不行不行,不值什么钱,仙子拿着吃,不要客气。” 跟那弟子推让了半盏茶,慕容灼到底没来得及把银子硬塞给他。年轻人落荒而逃,用实际行动表明断然不愿意收钱。 慕容灼摇头失笑,端着酥饼回去,在景昀床边坐下:“你醒不醒,不醒我可全吃了。” 床榻上景昀的面色已经脱离了惨白,但双眸紧闭,显然不是立刻能醒过来的。 于是慕容灼心安理得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酥饼,吃完三块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三块,然后放下筷子,摸了摸景昀眉心识海的位置:“奇怪了,神识很平稳啊,不愧是景司主、景道尊,恢复真快!但为什么就是不醒呢?” 天旋地转,眩晕昏沉。 景昀听见自己在问:“师兄呢?” 她的视线渐渐恢复,于是景昀看清了,她面前的窗台上,站着一只少女拳头大小、全身雪白毛茸茸的小鸟。 小鸟像一个圆滚滚的球,努力伸长近乎于无的脖子,想将嘴里叼着的一朵翾光花递给景昀,见景昀不接,它急的跳了起来,发出啾啾的叫声。 这只小鸟是江雪溪的灵兽。 许多修行者都豢养有灵兽,通常以体型较大、攻击性强的灵兽最受欢迎,如重明鸟、犰狳、狰;或是与自身道法相关的灵兽。几乎没有人会像江雪溪这样,捡一只没有半点灵力的小山雀回来当做自己的灵兽。 江雪溪偏就这样做了,世人对于强者总能宽容理解,纷纷称颂拂微真人修为绝顶,已经不需要灵兽增添光彩,行事可以随心所欲。 但景昀总觉得师兄不是自负少有敌手才会这样做的。 江雪溪行事从来都只凭心意而为,他如今道法修为臻至大乘是这样,还只是个年轻弟子时也是这样。 景昀和窗台上的小鸟对视片刻,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朵翾光花。入手微感异样,低下头去看花蕊中,一抹青碧色跃入眼帘。 那是一枚碧玉簪,簪身花纹流畅优美,其中隐藏着几种符文。 小鸟嘴里没了花,终于可以说话,忙不迭地大叫起来:“道尊你别生气,真人不回来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景昀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珠咕噜噜乱转的小鸟。 小鸟抬起一边翅膀掩住头:“这个……” 它从翅膀下面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偷看景昀的反应,见她正仔细打量玉簪,连忙叫道:“你看!你看!道尊,这是真人亲手做的法器,挑了最好的玉料雕琢成簪子,然后自己琢磨改良符文刻上去,费了好大功夫。” 景昀朝它伸手,小鸟以为景昀要打它,一边喊着‘道尊你以前最喜欢我了’一边用翅膀护住脑袋。 事实上景昀只是把它捧了起来,揉了揉小鸟脑袋上的绒毛。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小鸟刚讪讪地放下翅膀,刹那间以为自己幻听了——玄真道尊百年来高坐云台无喜无悲,无论多大的风波、多险恶的境遇都不能令她有片刻失色,她更像是活在人间的真神,怎么会叹气呢? “师兄还好吗?”景昀问。 小鸟呆呆地点头。 景昀又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你要走了吗?” 小鸟点点头。 虽然它很想在道殿多待一会,这里温暖、舒适、有很多好吃的,但它最终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它得赶紧回去。 景昀嗯了一声,随手拿起一只小小的储物袋挂在小鸟脖子上,想了想又拿起另外一只,一起挂了上去。 小鸟费力地把脖子上挂着的储物袋调整了一下,只听景昀说:“白色的是师兄的,这个是你的。” 一瞬间小鸟小小的脑袋里生出很多愧疚来,它的情绪在它毛茸茸的小脸上一五一十表现出来——道尊虽然平时很冷淡,但她很关心我,可是现在我不能对她说实话! 景昀忽然若有所思地问:“师兄不让你告诉我,难道他背着我成婚生子去了?” 小鸟当即撕心裂肺替主人证明清白:“没有!绝对不可能!” “好吧。”景昀抚平小鸟翅膀上凌乱的羽毛,“你替我转告他,簪子我很喜欢。” “但比起簪子,我更想见到他。” 小鸟啾啾叫了两声,恋恋不舍地在景昀掌心蹭了蹭,展开翅膀,冲入了无尽的风雪之中。 ——那是景昀最后一次见到它。 顷刻间时光倒转,云台前大片梅林开了又败,冬日道殿大阵敞开一角,朔风呼啸吹拂起大片白梅花瓣飞舞,殿阁檐下铜铃叮当作响。莲池中睡莲交错盛开,夏日暑热被大阵隔绝在外,只剩下天地间来去自由的清风。 年幼的小女孩坐在殿柱后,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膝旁放着一把短短的、正与年龄相合的剑。 她年纪还小,但已经能看出日后的美貌,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冰雕玉琢的雕像,没有丝毫活泼的孩子气。 远处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你们觉不觉得道尊新收的小师妹有点怪,每天练完剑坐在那里不说不笑不动。” “是啊,小师妹确实可爱,但是脾气也古怪。” “别在背后议论,你们知道师长们是从哪里把小师妹带回来的?沅河!” “嘶——”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里不是闹了妖灾……” “不止如此,据说小师妹是师长们从妖兽群里硬抢回来的!” “天哪,那真是福大命大。”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人悄声说:“你们有所不知,小师妹是被她父母扔下去的,师长们去救人的时候,她全家都被妖兽撕成了碎片,反倒是被扔进妖兽群里的小女儿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