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你是五月的小喇叭花
莲藕中途截断,叉了两块进嘴里,手机扔向白毛女。 你再骗我,不得好死! jiejie,你好狠毒。白毛女吃着,却仍然不气,她把手机拿在手里随意拨着,左右摆了摆脸,突然想起什么来,呀,对了,我刚换了手机,重新下载了app,难怪哥哥的信息不见了。 你还有钱换手机?莲藕问。 二手的,白毛女晃晃手中物,你知道的,我喜欢二手货。别人把边边麻麻的刺刺角角都磨掉走了,到我手里摸着就是很顺当滑溜的感觉。像男人,被别的女人调教得差不多了,又温存又会照顾人,又知道怎么让女人高兴,这样的二手货男人,我最喜欢。 莲藕悟道,这只小狐狸真是步步在给她设陷阱。当初应该让她淹死在澡堂里,或者干脆指远点地方。远地方那个澡堂,外来务工人员多,牛鬼蛇神多,说不定不用出澡堂她就能飞升。 你怎么什么都能联想到男人?你想男人想疯了?男人就是这么好的? 若不好,jiejie怎么还这么希罕? 我希罕那是我到了这个年龄,既合法也合情合理,而且我也需要找个依靠了。 jiejie把男人当成依靠?当个枕头还差不多。要靠,不如靠棵树稳当。 莲藕啪得把盘子扣了。几块没来得及被白毛女抢走的拔丝苹果乖巧地粘在了有机玻璃面上。 jiejie,都说脾气大是衰老的表现之一呢。 给我滚! 我还没问你哥哥身上哪个地方最有魅力呢,是大腿?小腿?胸,腰,或者还是那什么什么?等他回来,我们俩可以仔细探讨一下啊。 莲藕跟抓小鸡一样把白毛女拎脖子往门外送。 你不等哥哥消息了,说不定一会他就发了啊。 莲藕的脸已经成了蜂蜜同款色。 你今天开始不许再sao扰他,他很忙,听到没有?不像你这不务正业的货色。 白毛女被扔了出去,她用膝盖顶着最后一丝缝,扒着问,那个,芝麻糊怎么调好喝啊,我昨天调的干巴巴的,跟炒面似的,你都放多少水啊? 那叫养生粥,乡巴佬,没见识,没教养,没分寸,滚回你的梁山去吧,糊,糊,糊,臭粑粑糊死你个臭脸! 这颗雷终于炸了!炸得莲藕也功力涣散,有点走火入魔。 白毛女不忘提醒她,多喝水啊,肝火旺容易长痘痘啊。 莲藕又想摔盘子,拔丝苹果却粘在桌上牢牢的,拔都拔不下来。气得莲藕一个劲地拿个靠垫扑腾。 嗳,嗳,等……。 啦啦啦,啦啦啦,你是五月的小喇叭花……白毛女的手机来了条信息。 是她自己放弃的,怪不得我不仁慈啊,白毛女嘀咕着。 她在黑暗里给遥远的人回信息,没开灯,她瞪着一对狸猫样的眼睛,这个屋子里,有些不一样的气味。 白毛女的眼睛不是全黑,掺杂点别的颜色,当时封锐问她是不是有波斯血统,白毛女说匈奴吧,要不就是鲜卑。封锐笑了。说你不仅历史学得好,地理更是超凡。 白毛女摸到了开关,暗数了几下,猛地打开。 养生壶又开始滋着水汽工作。那里面加了菊花,百合,银耳,莲子。 花合人连子,白毛女笑了,一笑,瞳孔的颜色又恢复了正常。 是该去探望一下鸡冠花了。 莲藕起了个大早。眼睛乌青着。 她本来洗了澡化了妆,拿了粉遮住的,后来想想,我就这个惨样子去,我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现在这不叫惨,以后你那个贱meimei才叫真正地惨不忍睹。你想睹,也睹不上。只能猫挠心一样等着看她死。 莲藕买了串大香蕉。特意挑了根根粗壮的,一看像激素打多了,马上要胀裂的感觉。包香蕉的纸臭臭的,莲藕也没撕,不是什么金贵人儿,她已经是菩萨心肠了。 鸡冠花略微意外。很快又平静下来。管教告诉了她。她更希望是别人。 莲藕想着如何开场。是一上来就说,你喜欢的男人被你meimei即将占用,还是你meimei和你过去的男人马上就睡在你和你过去的男人曾经睡过的床上?这样一拳就捣死人的技法虽然震憾,却痛苦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容易造成什么创伤。要论折磨人,还得锈了刀割rou。 莲藕觉得鸡冠花至少瘦了十斤,那颧骨突得像羊骨化石。探视间里不太暖和,但莲藕还是解开了大衣,露出了里面单薄又好看的花边,鸡冠花别开了眼,眼神浑浊,没有光彩。 你也不能光睡觉啊,还得多见见阳光也行。莲藕想自己多体贴人呐。这么乐观的直白。 鸡冠花恍若未闻,眼神一直在盯着那根不锈钢管。应该是走暖气的,但不是通到她们房间的。应该是管教们的活动室。 我带了些水果,谁知道这里规矩这么多,放在了检查室。一会若是他们给你,你就好好吃啊。这儿比不得家里,你心里不痛快就会上火,一上火就容易便秘什么的。我倒是想着多带些玩意儿给你,一则呢,路远,我提不动。二则呢,我现在手头比你以前还紧了,还得照顾你meimei吃喝。你meimei倒是比你还会享受。 鸡冠花冷冷看了莲藕一眼。拜你所赐,她说。莲藕觉得她的嘴唇没动,声音怎么就传出来了呢? 凳子又硬又窄,莲藕坐着相当不舒服。她路上想了很多,到了这,灰白的墙和铁丝网又让她不想多呆一刻。看得出,鸡冠花也并不想见她。莲藕说,你别恨我,恨也没用。你还有个meimei,我什么也没有。这就是你的短处。 我们本来是一条船上,只是你冒头冒得急了点。统共就这么一个男人,谁都想霸占着。跟鲜儿似的,他也精着呢,知道谁是真心对他好,谁是蚂蝗。你本来是在桥上的人,而我,却是在井底的,这根绳子两头拴着全是人,怎么爬,全凭自己。 鸡冠花像机器人似地缓慢转了两下脖子。莲藕见她有所动,又笑笑说,我从不想那么多,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只他一个,其它的,我一概从身上砍了去。这样绳子就轻松了。我就爬上来了。而你,掉下去了,啪,扑通……怎么样?井很深吧?臭虫蟑螂有吧?癞蛤蟆呢?你还有机会的…… 我今天来呢,其实最主要的是想问你,你meimei饭量着实不小,你要是有存款什么的,也贴补贴补我。 你-做-梦!鸡冠花喷了莲藕一脸唾沫。 莲藕跳起来,后退时把板凳带倒了,管教进来,莲藕笑笑,不好意思,不小心啊。她扶起来。时间正好到了。 莲藕出来时,天又阴了,她把扣子系上,也不知道目的达到没有。没有封锐这根定海神针,做事情总觉得欠火候。 莲藕走后两天,鸡冠花收到一封信。雪白的信封,封口开着。她知道这是例行检查,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信纸很薄,也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话也不多,言语干巴巴的。鸡冠花却看哭了:你曾经是我心中的一座山,谁也劈不开你,谁也打不倒你。你有担忧我有希望。好好吃饭!标点符号用得很整齐,比字还有看头。 同室的几人凑过头来看了一眼,以为是鸡冠花的旧情人。多了不起啊,“工龄”长的一个“长工”带头说,他为啥也不来看你? 我这副死样子,她来我也不见。 呵,嘴挺硬,昨天的衣服洗了吗?我的内裤呢?我一会换了你去洗了。 嗯,鸡冠花算是这儿的“新兵”。别人让她干什么,她老实地去干。她把内裤拿过来,放在换洗的一堆上,“长工”一把抓在她的后臀,她倒在一个人的腿上,被几只手顺势按住了,一嘴烟油黄的大牙咬着她的耳垂说,我刚得了副手套,一会先给你试试。先去申请几卷卫生纸,就说你和她拉肚子。 好。鸡冠花温顺地答应着。并看了另一个滥竽充数的人一眼。这人腿有些瘸了。但手工活却是这里最棒的。她比鸡冠花早来三个月,外面还有俩个孩子,一个上了高中,另一个是个女孩。 她也压过鸡冠花,压的时候喊的是个人名。“长工”问她,你他妈的造呢?和你亲生的种逼? 鸡冠花知道了那个人名是她的女儿。 没男人的女人,为了孩子,上刀山下火海。 孩子最终作了寄养,“长工”给安排的。女人哭了一晚上,哭得人心烦,最后被“长工”呼得一巴掌止了声,“长工”让她暖被窝,她比鸡冠花还会伺候。伺候完缩在角落里,也不言语。“长工”舒服完了,说,你他妈的上辈子积德了,这辈子就别祸害孩子了,不认你才真正地好,你这样的,我这样的,她这样的,长工指了一圈,这辈子能好的没见过。她的眼光特意在鸡冠花身上停留。鸡冠花打了个寒颤。 “长工”说,她们都是一群好不了的人。身体不好,心也更好不了了。 可外面那个人却告诉她,要好好吃饭,告别过去,畅想未来。 她的未来是什么呢?鸡冠花想,她是不能拖累meimei的,meimei还小,将来会结婚。那么男方必然会知道这些,她最好离她最远,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她进来后就灰了心,也不再存什么阳光心态,活着出去重新做人什么的。听了这些话,照着做的人,那是得有多大的勇气啊。鸡冠花觉得自己没有。 她求了封锐。封锐怎么做不会告诉她,但莲藕跟她说了。她把收到的那封信底下空白处小心地折平,用指甲刮出一条缝,然后撕下来,封锐说,想我就给我写信。她是真想了,也打算写信了,但信的内容绝不敢写“她想他”之类的字眼。 不写,她有造化,写了,就是她的灭顶之灾。再脏再臭,就泼给她一个人吧,她已经被泼成了黑番薯。她只求保住一个人干净。 字写得极小,因为纸张有限,两面都用了,铅笔是到图书室时捡来的剩笔头,写十来个字就不行了,鸡冠花用牙一点一点地咬出墨芯,就着最后一点残阳写。不能让“长工”知道,也不能让瘸子知道。她在这里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