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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太太一身青色旗袍,系着围裙,在院子里洗衣服,满地的水,站起来,在围裙上擦擦冻得通红的手,笑:“啊,是陈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陈先生摆手:“冯太太,您放心好了啊,我不是来收房租的。这位陈小姐想租房子,我领她来瞧瞧的。” 冯太太:“喔,是东厢那两间屋子呀。”瞥见陈殊,奉承:“陈小姐好年轻的呀,二十岁都没有吧!” 陈殊笑,没有作答。 陈先生领了陈殊进去,打开房间:“陈小姐,这两间屋子,一间起居,另外一间可以用来做做饭什么的。都是好房子,只是大约要你打扫打扫。” 房间里大约很久不住人了,又是灰尘,又是霉味,只是家具什么的都还不缺,一张架子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了。 陈先生打开窗户:“通通风,陈小姐要是一个人做不了,我可以给你介绍打扫的婆子,不贵的,上上下下收拾干净一个大洋就够了。” 陈殊点头,问:“这里我是很满意的,只是我没有身份登记证明,不晓得能不能租房子?” 陈先生笑起来:“陈小姐不用担心,你昨天晚上没有听见枪声吗?上海光复了,成立了军政府,原先北京政府那一套用不着了。这身份登记,也不必了。” 当下写好了契约书,签字画押,陈殊从皮包里边数出七十个大洋:“陈先生,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这里是三个月的押金和一个月的房租,多余的钱是您的辛苦费。”这个陈先生是类似于今天的中介,因此也是要付钱的。 陈先生把契约书收好,笑眯眯接过来:“啊呀,陈小姐客气啦。”又说明天推荐了打扫的婆子来,替陈殊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 因为陈殊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因此说好了先交三个月的押金,日后每个月的房租月头交。 出来的时候,冯太太的两个女儿下了学,在院子里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趣事:“妈,今天校长下课,走路太急,从二楼的楼梯上一路滑下去,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 冯太太则不太感兴趣:“你们两个,一身的泥,感情不是你们自己洗衣服喔。” 另一个女儿小声辩解:“天上下雪,路上又滑,我们又不是故意的。” 冯太太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哎呀呀站起来:“两个死丫头,还敢顶嘴了。” 西厢一个老太太杵着拐杖,咳嗽一声:“嚷嚷什么,让客人笑话。”两个女儿和冯太太顿时不敢吱声了,又转头对陈先生道:“陈先生来了啊,进屋喝杯茶吧!” 陈殊抬眼,老太太大约七十了,头发一丝不苟,身上干干净净,一看便知是那种在家庭里说话很有分量的老太太。 不晓得为什么,陈先生似乎退避,摆手:“老太太,我领人来看房子的啊,还有事情,就不进去了。”说着便出了门,边走边交代陈殊:“陈小姐,明日我推荐人来打扫,后日~你就能住进去了,咱们说好了啊。” 冯太太笑:“陈小姐,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陈殊笑,略微弯腰:“是呀,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冯太太捂嘴笑:“哎呀,你们这些读了书的人,就是客气些。”一面送陈殊出去,一面打听:“陈小姐怎么一个人来租房子?陈小姐做什么的?” 陈殊回:“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了,我还没有找到事情做。” 冯太太噎住了,大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陈小姐,你别生气啊,我就是问问。”末了,又问:“你家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陈殊叹气,默然不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父母二姐都还活着,但是对于陈殊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的确只有她一个人了。 冯太太也跟着叹气:“哎,那你真是太可怜了。” 陈殊嘴角抽~搐,道:“冯太太,屋子还没有打扫,我明日再来。” 黄包车夫本来蹲在一旁抽烟,见陈殊出来,收好烟袋锅子,问:“小姐,接下来去哪儿?” 外面天寒地冻,陈殊:“送我回霞飞路的狗rou馆子,路上随便买几份报纸。” 路上遇见书店,陈殊叫停了车:“我进去买几本书,你等一等。” 门口柜台上的老板穿着长衫,捧着一本外文书看得津津有味,见陈殊进来,站起来:“小姐要买什么书?” 陈殊答:“我看一看。” 老板点头:“小姐随意,有什么需要请叫我。” 这是一个小书店,书架上的书很少,大多是一些小说,大约是卖得好,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陈殊拿起来翻一翻——《青城剑侠传》。 其次,便是一些杂文,散文,又或者议论政治的合集。这个时期,大约是在提倡白话文写作。不过,在陈殊看来,那些文章和现代比起来,依旧是半文半白,弥漫了旧时代的气息。 外文的书籍是很少见的,偶尔看见一本,书页上也标了“已售”的标签。至于翻译外国的书,大多也是哲学,政治方面的,关于工业则很少,医学临床则是一本也没有看见。 陈殊略微失望,买了几本杂文集和几份报纸,一共花了十六个大洋。陈殊不由得感叹,民国的书真是贵啊。 回到霞飞路狗rou馆子,已经是晚上了。陈殊付了钱,又吩咐黄包车夫:“明天早上八点,你还到这里还接我,今天麻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