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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雯在外头敲了敲门,她按照俞曼川的吩咐找来了扭伤药。后者平缓了点面色,把人放进来了,眼神往谢方思那边一个示意,小雯便很乖觉地把药递了过去。 俞曼川见谢方思接过了药水,妙目一转,在她脚踝上绕过一圈,好奇道:“你呢?路还走不好呢,密斯白怎么不让你多住几日再走?” 谢方思猛然听到白海棠的名字,握着药瓶子的手紧了紧。她拿一个客气的微笑掩饰自己些微的窘迫,那就是不太想谈的意思了。 俞曼川心里自有猜测,面上却把肩膀一耸,道:“我这个人最会看眼色了,你不想说,我绝不多问。”末了还是问了一句,“不过我得知道,我那晚带你进百乐门,到底是做了件好事,还是坏事?否则我这心里头不安宁。” 谢方思道:“当然是好事,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很应当谢谢你。” 俞曼川伸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说了句“那就成了”,便将话头扯到别处去,对于谢方思的脚伤或白海棠相关的事,果然一句都不再提。两人一直闲谈到下午四点多钟,俞曼川又留她吃了一顿晚点心。这时候,人最具有活力的时间段已经过了,晚饭又没有到点,正是车厢里最空荡的时刻,正适合谢方思慢吞吞地踱回自己的包厢去。 火车晃晃悠悠地开了一个整天,第二天近中午,随着一声鸣笛,停靠进了南川的车站。 谢方思知道自己今天到站,一早去和俞曼川道了个别,独自提着箱子,重新踏回到南川的地界上。将久违的湿润清新的空气吸进肺里,顿觉万物可亲,似乎沪上的一切都彻底的远去,自己这只倦鸟已然归巢了。 一想到祖母就在家里等着她,归心似箭,一路疾走着往柳树街而去,连脚上隐隐的疼痛都可以不去在意。靠近柳树街时,渐渐遇上认识她的邻里,亲切地招呼她。 “方思回来啦!”“咦?你奶奶说你年前才回家哩!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谢先生回来了!谢先生什么时候回去学堂教书?” 谢方思一一笑着回复,也不久谈,脚步不停地径自往家里走。到了家门口,一推开院门,谢老太太果然拎着洒水壶在院子里浇花。谢方思一见到她,万般柔情与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比在沪上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盛。她心潮涌动,喊了声“奶奶”,将箱子往脚边一扔,人已经朝老太太奔去了。 谢老太太猛地看见孙女回家来了,也是吓一大跳,随即又很欢喜。她将谢方思搂了一阵,却听见怀里的人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把人拉出来一看,果然眼眶是湿漉漉的,笑着打趣她道:“哭什么呢?小孩子一样。” 谢方思腻在她怀里撒娇道:“我太想您了!” 谢老太太便呵呵笑着,重新把她搂回去,很珍爱地拍着她的肩膀哄起来。 安顿下来,谢方思先去镇上的邮局给冯教授家拍去一份电报。她当然没有忘记李言的嘱托,在电报中附言,承蒙隔壁李先生的帮助才能购得车票,望代为问好。再不紧不慢地回家去收拾行李。 谢老太太替她拿来了新洗好的床单被褥,随意地问道:“白家的姑娘海棠,她在沪上还好吗?” 谢方思已经可以淡然地面对了,微笑道:“她很好。奶奶,您不知道,她的新电影很受赞誉,已然是沪上小有名气的女影星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笑起来,似乎这也是件值得她高兴的事。随后又问:“那你呢?不喜欢在沪上工作么?” 谢方思下意识地垂眸,将手上一件衣裳翻来覆去反复地叠着,抿着嘴角道:“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更喜欢这里呢。沪上虽是个开放繁华的大世界,可要说它千好万好,那也未必尽然。” 她这句话,倒像是勾出谢老太太诸多的感慨似的,引得她笑叹道:“你说的很对,总归要你自己高兴才好。” 谢方思高不高兴另说,南川中学的校长知道她回来,那是十二万分的高兴,第二天便带着聘书,又把她聘回学堂教国文去了。末了,还拍着胸脯向她打保票,“谢先生不是想教英文么?教育部的批文已经下来了,过不了多久,学堂就可以开设英文课程,到时候,还要有劳冼先生你啦!”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她在沪上旅居的两个多月,像一场瑰丽又空幻的绮梦。 直到十月末的一日,谢方思上完一堂课回到办公室,正碰上教算术的张先生同样下课,问道:“小谢,你听说没有?南川警察署原来的署长升迁了,沪上新调来一位高级别的长官,暂代署长兼监察职务。等人来了,保不准要来学校里视察的。” 谢方思全然不知道,却也不见紧张,笑道:“怎么视察?来旁听我们讲课么?只是即便我讲得不好,也不能够越过校长直接把我辞退吧。” 她将此事看得稀松平常,并不知道几个钟头之后,自己即将再遇的那位久别的故人,今后会与自己有怎样密切的联系。多数人都是如此,人生悄悄转折的那一日,在当时看来,也不过是很寻常的一日罢了。 南川中学下午四点钟下学,谢方思在秋日清凉的午后缓缓走回家去,走到柳树街外的石板桥,迎面一个妇人冲她道:“方思来啦!你家老太太刚才过桥的时候差点跌倒哟,还好有个年轻人及时给扶了一把,快回家看看呀!” 谢方思心下大跳,全不见往日里从容淡定的样子,满脑子都被“跌倒”两个字塞满了,什么都顾不上考虑,只管奋力往家门口狂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