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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绮节吩咐宝珠:“记得把大姐和二姐的房子收拾出来,免得人来了来不及打扫。” 周桃姑受宠若惊,连忙道:“她们不一定来呢,先不用忙着收拾屋子。” 李绮节笑道:“现在不来,难道下个月还不来?她们真不来,我派人上门请去。” 这话的意思,是等周桃姑生产后,要把李大姐和李二姐全接过来。 周桃姑且惊且喜,眼圈微红。 她当然希望女儿能够常常回家和自己团聚,但李家不是两个女儿的亲娘家啊——而且,就算是亲娘家,家中兄弟妯娌也会嫌弃回家的外嫁女儿。她没改嫁的时候,每次回娘家过节,妯娌们一个个瞪着眼珠子,跟看贼似的守着她们母女,生怕老太太背着人把攒的体己分给她。 李家肯为姐妹两个置办嫁妆,已经仁至义尽,周桃姑不敢奢望太多。 所以李大姐和李二姐出阁时,周桃姑再三叮嘱两个女儿,除非日子过不下去了,否则不要经常回娘家,免得给李家添麻烦。 谁曾想李绮节竟然一点都不介意呢? 还有大郎,也是个好的,不爱计较,和谁都处得来,对她这个继母也很恭敬。 周桃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来? 和之前靠自己苦苦支撑的日子一比较,在李家的生活愈显珍贵。 越想越觉得自己幸运,周桃姑鼻尖一算,忍不住哽咽起来。 看到继母的眼泪,李绮节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还是从前那个爽朗泼辣、敢拿蒲刀砍伤调戏她的浪荡子、因为赌气而几年不拿正眼看自己的周寡妇吗? 果然怀孕的女人性情会大变。 她把哭哭啼啼的周桃姑丢给李乙安慰,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当地一座红木金漆镶嵌雪后寒山图大屏风,孙天佑未穿外袍,只着内衫,斜躺在屏风后的罗汉床上,面色阴郁,酒窝里溢满苦涩。 李绮节挥退期期艾艾守在一旁的阿满,脱下绣鞋,紧靠着孙天佑躺下。 孙天佑神色冰冷,没有说话,但仍然下意识把枕头移到她旁边。 李绮节抱着里头塞满绿豆壳的软枕,直接道:“信上说了什么?” ☆、第106章 一百零六 杨县令的信写得不长, 区区数百字, 言简意赅:他以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要求孙天佑, 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希望孙天佑能够保护金氏和杨天娇。 孙天佑满面阴狠之色,昔日总带着几分笑的眼眸黑沉如水, “让我保护大太太?哈!” 李绮节轻声道:“你不想答应的话,我替你写回信。” 孙天佑双手握拳, 冷笑一声。 他对生父杨县令的感情很复杂,小的时候, 是孺慕居多。那时候每当金氏欺辱他,过后杨县令总会偷偷补偿他, 有时候是一样新鲜玩具, 有时候是一盘糕点果子, 有时候是一把精巧弹弓。 他觉得父亲还是心疼自己的, 都是因为金氏太可恶, 父亲才不能明目张胆地疼爱他。 那时候的他多傻啊,竟然天真地相信父亲的教导, 妄图通过乖巧顺服打动嫡母金氏。 直到那年酷暑, 金氏和杨天娇在花园里乘凉, 他在岸边剥莲子, 十指钻心一样疼,却不能停下——金氏要求他每天剥几千只莲蓬,做不到的话,就罚他饿肚子。他不想和嫡母撕破脸皮, 每天乖乖完成金氏吩咐的任务,即使连成人都不可能顺利完成那些要求。 母女俩在廊檐底下,吃西瓜和凉粉冻解暑,旁边有丫头打扇。 他席地而坐,又热又累,满头大汗,嗓子干得冒烟,双手因为过度劳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姿势,没法伸直。每掰开一个莲蓬,他的指尖像被几十根针同时扎进血rou里一样疼。 他在心里默念杨县令的名字,只要阿爷回家,他就能吃上饭了。 忽然听到杨天娇喊他的声音。 她看中一朵并蒂粉白荷花,让他下水去摘。 岸边砌有假山,池□□,下人为他找来一只木盆,让他坐在木盆里,划到池塘中心去摘莲花。 他卷起裤腿,小心翼翼跨上木盆,划出几丈远时,一只长竹竿从岸边伸出来,故意打翻木盆。 那是孙天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死亡的滋味。 他不会凫水,在水中扑腾几下,很快沉入池底。慌乱中他发现水底并非幽黑一片,日光从水面照下来,依稀能看清水下茂盛的水草,漂浮的水藻,脊背银黑的游鱼。 没人下水救他,他拼命挣扎,不知不觉漂向更深更黑暗的水底,生死一线间,他清晰听到金氏和杨天娇的笑声。 后来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金氏运气差,他抓着一把边缘锋利的枯萎茎秆,糊里糊涂间调转方向,漂回浅水岸边。 大难不死,他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金氏是真的想除掉他。 第二天杨县令休沐在家,他头一回在阿爷跟前掉眼泪。 杨县令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他不敢吱声,还安慰孙天佑,金氏和杨天娇只是闹着玩的,并非真想淹死他。 如果当时他真的死了,杨县令大概也不会怎么样吧?一副薄棺,草草葬了他,然后继续纵容金氏。 多年之后再回想当年情景,孙天佑仍旧记得水底朦胧的光线,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却差点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