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腰间的黑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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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是,他们同阿弥才相处短短几日,两方还是互相对立的身份,谈得上什么相互了解呢? 总不能因为阿弥一时天真,一时真真假假地回应或是试探他们,曾经配合他们,又曾在南山上为了救周先生而一同并肩作战过,他们就能将她当做一个普通、功夫好、有脑子的小丫头。 她可是废太子党逆贼啊! 她可是在京城生生从言照清手上抢走许之还的人啊! 她可是将他们一队人马从京城引到了雀州,途中还几次断过她的踪迹的人啊! 她可是一只尖牙利齿的小狐狸啊! 她不是个傻子,不是笨蛋,至少不是外表上看得到的那么人畜无害。 她这般威严出声,不止叫仵作手中的短匕再也没办法往前半分,就颤颤巍巍地停在那儿,连房中其他人都愣了一愣,止住了手上的脚上的动作。 不怒自威,秋生和才哥儿还以为只在言照清身上看到,没想到这小狐狸威严起来,也是十分的——吓人。 “你要做什么?你要杀了我?” 阿弥落地的时候单膝撞到了地上,她没肯跪着,立即站起身来,挥手将仵作因此停在她心口的短匕打得一偏,恼怒瞪着那瘦小的猴子一样的老男人。 “县衙没了,因为你没的!” 仵作出声,含着哭腔,哭腔里满是恨意,但对上阿弥的眼神,竟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手中的短匕都“哐啷”一声落到地上。 “县衙没了,是因为言照清。” 阿弥淡漠出声,直视前头的言照清。 这是实话,言照清打下的县衙,不是她。她自认没有言照清那样的胆魄和计谋,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头像鬼魅一样地杀人。 言照清还拎着他的横刀,闻言眼眸半眯,重新审视阿弥这个人来。 他今日对她有些改观,以为她是个活泼的丫头,但这会儿将恨意往他身上引,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不简单。 若是简单,做不了法场劫囚的事情。 “宋老爷子也没了,因为你没的!” 仵作痛呼一声,是实实在在的痛。 言照清瞧得阿弥眼神微动,脚下有些踉跄,要伸手往后,死死抓住了才哥儿的手臂,才叫自己稳定住了。 “宋阿爷是寿终正寝……” 她这话说得没有先前笃定,话尾十分轻,连她自己都不信。 “你瞧过他,那是寿终正寝的模样么?!他服了药,他吃了百草谷的那个庸医给的药!因为你要船!因为你要船!” 仵作激动喊出声,又将短匕拾起来,对上了阿弥,恨意十足,咬牙切齿。 “我去瞧了!我就在旁边瞧着!你想要船,要船去救周先生,他们就来传达你的话,告诉宋老先生你要船!是你!宋老先生生前就说过,人在船在,是你逼着他去死的!你明知道他一诺千金!你明知道他重言重行!他已经八十高寿了,你为何还要逼他提早走这一步?!” 才哥儿察觉阿弥的手轻轻颤着,十分用力才不叫她自己软倒下去。 才哥儿同言照清对视一眼,都觉得当前的情况十分的怪异。 这是逆贼之间起了内讧吗? 那他们……只要做壁上观,等着二虎相争都疲惫了之后,再一举拿下吗? 言照清示意秋生和阿寿自仵作身后形成一个包围之势,那仵作激动之中却突然一掀衣服,露出腰上扎着一串小黑球。 黑土?! 言照清的瞳孔倏地一紧,抬了手,叫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自己绕了半圈,在仵作拔出火折子,大声喊着“不要动”之前,将阿弥和才哥儿挡在了身后。 黑土的威力,言照清在西度战场上见识过一次,仅仅一次而已。 那一场战役因黑土死伤无数,是敌是友都或死或伤在黑土爆炸之中。 早在百年前,黑土就曾经广泛应用在战事之中,但朝代更迭之间出现了断层,黑土捏制技术就此失传,李朝民间也是近几年才有人从失传的秘籍之中窥知当年黑土制作方法,但技艺尚不成熟,黑土一炸往往是伤敌一千、损己八百的惨状。 仵作系在腰上的那一串,是将黑土填在薄的铁制的小球之中,外头有引信。引信一点燃,黑土在小球之中炸裂,球体四散,铁片会如刀如剑一般飞射伤人。若是运气不好,铁片扎入动脉或死xue,那就是神仙大罗也救不活。 仵作这一招,何止是伤敌一千、损己八百啊?简直就是要以命换命好吗? 他这一炸,自己也得从腰部被炸做两截吧?! “阿弥,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不吉的东西!殿下不该对你有怜悯之心,你看你,南理城因为你,丢了。县衙因为你,丢了。宋老爷子因为你,死了。”仵作脸上呈现癫狂,“你活着也没什么用处,反而连累了这么多人。你就应该去死。那年在响水湖畔,你就应该去死!” 高大的身躯挡在阿弥面前,阿弥瞧不见仵作脸上的癫狂,但能听见仵作话里的恨意。 “你叫阿弥,不就是太子殿下觉得你多余吗?弥,满到溢出来了,太多余了!殿下心软,我可不!我今天就要给南理城报仇,给秦大人,给宋老爷子报仇!” 弥啊,满到溢出来了,所以是多余的。她向来就是个多余的,不是因做了多少事情就可以改变的局面。 哪怕是她抢下了许之还。 哪怕是她按照哥哥的指示完成了许多事情。 在一些伙伴们的眼中,她其实也还是个多余的。 是啊,她是个累赘,若她不回来,若她早些察觉到执金吾跟着她,南理城就不会没了,秦伯伯不会没了,宋阿爷也不会…… 但是,有一说一,虽然她该死,但不该将所有事情都算到她头上。她该死,要死,也要死得清白一些。 “宋阿爷并非因我而死。他是因南理城百姓而死。” 言照清察觉身后有只手揪住了他的衣物,手有些颤,但十分坚定。 比那揪衣服的动作更坚定的,是小狐狸的声音,不紧不慢,有些轻,但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