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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断后遗症 第7节

    此刻,华泽总裁办公室。

    销售部经理张放汇报完第一季度业绩情况,着重提到了服务器项目的进展,表示他们市场人员正在努力推进。

    傅宴钦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了句:“几成把握?”

    “六成吧。”

    傅宴钦不置可否,靠回椅背上,“我去拜访过他们沈副总,老家伙油盐不进,六成恐怕还得再打个折吧。”

    张放额头隐隐有些出汗,坊间传闻傅家老二原是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十六岁认祖归宗回到傅家,没享受几天福,就被傅太太逼去了国外,强压之下,以为会是游手好闲的纨绔性子,倒没想到……

    “是,高层公关确实是个难题,我们也一直在想办法。”

    “有突破口吗?”傅宴钦问。

    “我们跟他们采购部的刘部长接触过,前两次谈的都还顺利,就是前天再去……他的秘书说,刘部长在忙,我们等到最后,也没见着人。”

    傅宴钦朝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起身走向座谈区,解开西装的最上面一粒扣子,姿态悠闲地坐到了沙发上,“茶还是咖啡?”

    张放缓了一口气:“茶吧。”

    傅宴钦叫助理送进来两杯茶,张放被他这云淡风轻的态度搞得有点六神无主,这个项目说白了已然是一个败局,没有任何可挽回的余地。

    中泰产业版图庞大,涉及房地产、酒店、医疗、保险、化工和影业媒体,近几年开始进军电子领域,想从数十年好口碑的对家手上啃下来一块rou,显然不如设想中的顺利。

    华泽是它旗下100%控股的子公司,傅宴钦的这次空降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对接目前停滞不前的联信服务器集采项目。

    说好听点,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往难听了说,谁都不想接的烫手山芋转头扔给了他。

    “傅总,我还是给您交个底吧。”张放显出几分挫败,“这个项目目前已经到了快发标书的阶段,前天去拜访,又被他们拒之门外。”

    话毕,微一沉吟,“我想,华泽这次大概率是出局了。”

    傅宴钦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这话为时过早了,狡兔还有三窟呢,正面行不通,那就从背面想办法,这个项目最后能做主的可不光是那姓刘的。”

    张放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联信集团的整个关系脉络,要说现在还有逆风翻盘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人有这项权利,“您搞定了他们邱董?”

    “谈不上搞定,我只是找人帮忙牵线搭桥了,最后能不能成还说不准。”傅宴钦右臂搭上沙发扶手,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坐姿,“你也知道,邱明彰还有两年就要退了,任谁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邱明彰便是邱晔的堂叔,联信集团一把手,上次拜托楚孟潇攒局结识邱晔,后经几番周折,终于跟邱明彰见了一面。

    能稳坐联信第一把交椅十来年,邱明彰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权术玩弄得比谁都溜,说话办事属于“滴水不漏”的风格,想求他在项目上松些口子,无疑是费了不少劲儿。

    “那他现在是什么意思?”张放显得有些急切。

    这项目主要是他在负责,如果真落标了,能力必定会受到质疑,到时候被逼让位也说不定。

    傅宴钦斜睨他一眼,省略过程,直接跳到结果。

    邱明彰卖傅家一面子,答应安排一场技术交流会,届时联信高层、技术骨干,还有评审专家都会到场,能不能翻盘,就看他们接下来的准备了。

    张放也算有了些投入战斗的激情:“交流会我有经验,一般是半小时左右的ppt汇报,如果参加的厂商比较多,这个时间还要再压缩。”

    傅宴钦看着他,完全是一副倾听者的姿态,这种态度给予了张放很大的表达欲,他继续说道:“时间有限,重点是突出我们的优势,具体怎么弄我需要跟技术部那边对接一下。”

    “你多费心。”傅宴钦站起身,扣上西装扣子,“15号之前最好弄出来。”

    张放说好,带上门离开,临走前往里看了一眼,不说项目最后能不能成,就冲这位太子爷御驾亲临的态度,日后傅家谁说了算还真不一定,自古不就有“立贤不立长”的说法嘛。

    傅宴钦松了松领带,把剩下的半杯水给喝了,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

    室内回归平静,他盯着桌上的台历看得出神,最后在4月20号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

    晚上八点多,傅宴钦离开了公司。

    彼时华灯璀璨,车流如梭,他靠坐于汽车后座,眼底涌入夜色灯火,一种吊诡的孤寂在那双清亮的黑眸中渐渐晕开。

    汽车开往翠湖名邸,他母亲章瑾住在那边。

    这些年离群索居,章瑾越发喜静,身边只留一位照顾饮食起居的老妈子。

    屋内禅香四溢,傅宴钦脚步一顿,静静看着跪坐在蒲团前潜心拜佛的女人,没打扰。

    章瑾一扣三拜完,慢慢站起身子,朝他笑了笑:“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傅宴钦说:“馋吴妈做的打卤面了。”

    章瑾吩咐吴妈做了一碗茄丁时蔬打卤面,母子俩坐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

    女人着一件水青色真丝旗袍,桃花珍珠扣,长发松松绾成圆髻,缀一款式简单的玉簪,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能窥见年轻时候的风华绝代。

    傅宴钦的样貌有六分随了她,特别是眉眼和鼻梁,却并不显得女相。

    傅宴钦打开嵌有小叶紫檀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翡翠手镯,镯子rou眼无暇,成色通透,“上个月在拍卖行看到这镯子,觉得成色不错,就买了。”

    章瑾笑说:“你什么时候见我戴过这些?”

    傅宴钦执起她右手,强制将手镯滑向她腕部,“您儿子花的自己的钱,戴着吧,挺好看的。”

    章瑾无奈笑笑,明白他想要补偿的心理,可说到底,他也是那些陈年旧事的受害者,谁来补偿他?

    吴妈端上来一碗打卤面,傅宴钦挽起衬衫袖子,坐到餐椅上埋头吃起来。

    章瑾给他倒了杯白开水,问他工作适不适应。

    “还行。”

    “咱们中国人讲究成家立业,既然工作都定了,是不是该准备下一步了?跟妈说说,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傅宴钦头也未抬,不是很想过多谈及这个问题,“有了一定带回来给您瞧瞧。”

    章瑾没指望能从他嘴里撬出个女人来,老生常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他们家那边的意思也是希望你能早点定下来。”

    “找老婆又不是逛菜市场,挑挑拣拣就能买到合适的,这要看缘分的。”他唠嗑似的回了一句,再没下文。

    傅宴钦呆到十点多,章瑾扛不住生物钟,有些乏了,吩咐吴妈去收拾客房,想留他住一宿。

    “我就不在这边住了,明天有个早会,这边离公司有点远。”

    章瑾掩唇打了声哈欠:“你路上注意安全。”叮嘱完便回卧室歇下了。

    客厅里就剩下他和吴妈,夜凉如水,素色花瓶里插着的香水百合全开了,花瓣柔柔展开,好似汉白玉雕琢而成。

    傅宴钦小坐了片刻,临走前递给吴妈一份礼物,“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挑了几样。”

    “回来就很好了,给我带什么东西啊。”

    “我妈有按时吃药吗?”

    “一直吃着呢,夫人这几年情况好多了。”

    傅宴钦点了点头,起身告辞:“我回去了吴妈,您也早点休息。”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坐上汽车,傅宴钦点了根烟消磨时间,他烟瘾不大,偶尔才想起来抽,一天顶多一两支,连日的高强度工作和应酬让他感到有些疲惫。

    四周静悄悄的,远离市区喧嚣,城郊确实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去处,他微微坐直身子捏了捏鼻梁,顺手将手里的半截烟揿灭在烟缸里,刚要点火发动,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那端是一道慌慌急急的声音,两句话交代完事儿,人就沉默了下来,傅宴钦看着那零星余灰,嗓音淡淡:“你想怎么处理?”

    “当然是打掉。”对面回得极快。

    第7章 棘手

    陈西瑞最近轮转到了产科,门诊病房两边跑,日常就是摸宫缩、听胎心和查宫口,闲下来再帮老师跑跑腿。

    这边是7:50交班,陈西瑞永远是那个掐点换好白大褂乖乖站在门口的实习生,手拿一小本儿,随时准备记录。

    今天破天荒醒得早,出门也早,难得有时间涂了气垫抹了口红,气色比清汤寡水的时候要好很多,她举着云台稳定器,边走边录制vlog。

    自媒体盛行的时代,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生活,她也开了一账号,专门分享医学生的苦逼日常。

    走进住院部,陈西瑞收好设备,眼看电梯门快要阖上,忙大呼“诶等等”,提了口气硬生生挤了进去。

    周围乌压压全是人,面容或麻木或疲惫,她如同一颗被搓圆揉扁的饺子,在各地方言的乱炖中,成功踩着时间赶到了十八楼。

    动作利落地套上白大褂,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了早交班的队伍,办公室空间有限,他们几个实习生已经快被挤到门口了。

    察觉有人靠近,张超幽幽朝她看了一眼:“厉害啊又踩点。”然后朝她看去第二眼,“今天真漂亮,你愿意跟我这样的大帅哥谈恋爱吗?”

    “不愿意,滚蛋。”

    “给你买包。”

    “什么包,拼多多的不要。”

    “那算了。”

    那天如往常一样,陈西瑞跟随带教老师赵宝茹出门诊,遇到一位从外地转诊的产妇,已经38周了,常规检查提示随机血糖29。

    夫妻俩打扮朴素,女人因为怀孕的缘故,面容蜡黄而浮肿,穿一件特大号的孕妇裙,肚子明显比一般孕妇大了半圈。

    “怎么搞的啊血糖这么高,赶紧办住院吧。”赵宝茹看着手里的化验单,眉头不觉拧起。

    “我老婆现在还没发动呢,想再等几天。”产妇丈夫犹犹豫豫,能看出是个老实人,说话谨小慎微的,“咱们这医院能预约床位吗?”

    “甭预约了,今天就住进来。”赵宝茹在那数值上划了道杠,“你看看她这血糖都飚到多高了,你们心可真大。”

    夫妻俩对视一眼,均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们……再考虑考虑,我们家给娃算了个吉利日子,就在下周二,现在住院……太早了。”

    那丈夫脸上始终挂着讨好的笑,说他们家大宝也是算好时辰剖出来的,老家村子里信这个,都找大师算好了。

    后面还排着许多号,男人十分体谅医生辛苦,匆匆说完这些话,便将产妇拉出了诊室。

    中途陈西瑞上厕所,发现那对夫妻还没走,两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分食一块rou松面包。

    或许每个医学生心中都怀揣着一个英雄梦,筑梦的地点大多是人潮汹涌的马路,因为观众足够多,高光时刻才足够震撼,他们通常会以一副平凡人的模样出现,在围观群众手足无措之时,淡定喊出那句:“我是医生,都让开。”然后蹲下身子,以极其专业的动作对患者进行心肺复苏。

    患者被救醒,握着他们的手,热泪盈眶:“谢谢你啊医生,你就是亲自下凡的观音菩萨。”

    可现实与想象的差距往往就在于,这种高光场景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碰见,但在医院的走廊里,几乎每天都能碰见“一脚踩进鬼门关拉都拉不回”的故事。

    “rou松要少吃,含糖量很高。”

    夫妻俩抬头一看,发现是她,男人朝她露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要来点儿吗大夫?”

    “我们有规定,上班不能吃东西。”陈西瑞看着女人的肚子,“这眼看就要生了,随时都有可能发动,为什么不办住院啊?”

    男人闪烁其词:“有些话我说了,大夫你不要生气……你们当医生的吧,有时候就喜欢小题大做,其实啥事儿没有。我们下周二才剖,现在就住院,那不是浪费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