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等池饮合上嘴静静看着他的时候,韩栩舟才解读出他说的那句话: 不论如何,你还是你。 韩栩舟瞬间湿了眼眶。 视野一片模糊中,他听到了老将军的话。 我与公主见面确实不多,在相识以前老臣就听说过公主的事迹。一开始,公主在边境帮助流民,亲自安排布施粮食、衣物,亲自安抚无家可归的人,她是北蛮当之无愧的公主,所有人都很爱戴她。老将军慢慢诉说着,众人面前都浮现了一位身穿奇装异服,热情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中穿梭。 连皇帝都恍惚了一下,陷入了回忆。 老臣认识她非常偶然,就是在边境认识的,但没有深交,之后的几次见面,也非常短,再后来,两国开战,她产子,保护公主的一行人差点被杀,公主辗转找到我,但没有求我保她的孩子离开,她只是,求我帮个忙。 老将军几句话将当年的风云涌动和惊心动魄概括了,直接来到最后正题。 他看向韩栩舟,面露慈祥:北原赫连皇室一脉,后人身上都会有个胎记,胎记形状为一个图腾,形似狼,神似鹰,为赫连一脉独有的印记。 所有人都看向了韩栩舟,韩栩舟一怔,急忙道:池老将军,但我身上并没有胎记。 这话一出,众人又不免议论起来,元烨然道:没有胎记?莫不是真找错了人?而且栩舟看起来不像有北原人血统的样子啊。 公主本身就有点偏向中原人的样子,而且栩舟的爹就是中原人,并不奇怪。北原国主说。 可栩舟也说了,他身上没有胎记。元祁夏忍不住道。 池老将军叹了口气:公主当年请我帮的忙,便是求我,给她找一位大夫。 找大夫做什么?有人问。 老将军垂下眼皮:找一位大夫,烧去婴儿身上的胎记,再将烧伤导致的疤痕祛除,那个胎记,有女人半个手掌大小,位置在,后腰。你后腰上那块颜色跟其他地方颜色不一样,粗糙些且厚一些的皮肤,便是当年导致的。 韩栩舟如遭雷击,他自然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一块皮肤,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将烧伤痕迹去除后,新长出来的皮肤。 当时你实在太小,做这些其实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公主为了保住你的身份,还是忍着泪做了,战乱年间,你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但那之后的事情,老臣就不知道了,战事吃紧,我也不再有精力管这些。这便是臣给出的证明,至于其他,还请陛下明鉴。老将军再次行了一个大礼,深深低下了头。 不少大臣动容。 这个时候,一个淡漠的男声响起:若是不确定,可让在下看看那块皮肤,我能看得出来是不是烧伤痕迹去除后新长出来的。 说话的是郁离,没人会质疑他的话,而且他属于第三方,没理由偏袒哪一方。 若郁先生检查出来确实如此,那便说明,老将军所说的是实情吧。 那应该错不了了,起码韩公子的身份应该没有错了。 大家都看向大燕的皇帝,皇帝只一挥手,郁离就上前给韩栩舟检查,不出一会儿,郁离合上跟个布偶似的韩栩舟的衣衫,淡淡扫了一眼说:没有错。 韩栩舟脚一软,差点站不住。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有点承受不住。 老将军的话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幅画面,原来自己年幼时期经历过那么多惊险的事情,他有点不知道何去何从,池饮说得简单,但真正轮到自己,就会发现并不那么容易接受。 有郁离的确认,怀疑声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人提出了质疑:老将军既然能答应北原公主这种事情,关系应该不浅吧,毕竟这可是敌国的后人,在当时来说确属敌国,而不是什么寻常家庭的后人啊,有句话叫放虎归山,我相信老将军戎马一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有人开了个头,接着又有个官位不大的小官起身道:没错,而且老将军您自己也说了,那时候两国已经开战,为何还去救敌国的后人? 你说什么呢,岂有此理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老将军带领池家军最后是取得了胜利的,还付出了一条腿终生病痛的代价,你居然敢如此构陷大燕的英雄? 这难道不是事实?都是为了大燕,为何就不能提出疑问。我看这里面定有蹊跷,起码绝对不像将军自己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的瓜葛。 但是这些都是过去了多年的事情了,今日的重点也不是这里,你提这些,不就是让陛下怀疑老将军? 类似的言论反而越来越多,争论声音也越大,站在质疑那一边的人也陆续冒出了几个,跟人辩驳。 陆微酩冷冷一笑:倒是好手段,这几个跳出来喊得最凶的,估计都是被授意过的。 池饮有点担心地看着池老将军,担心他的腿站这么久会受不住,闻言道:没有陛下纵容,他们怎么会说这么久。 你们大燕的皇帝啊,心中有鬼,他自己都这么想的,又怎会阻止?陆微酩道。 陆子珏没懂:殿下,你说大燕皇帝也觉得池老将军心怀不轨?我没看懂为什么,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之前一直不处置?而且 他看了眼池饮,未尽之言是大燕的皇帝还如此重用池饮这个池家人。 不料池饮直接看了过来:他今日才开始怀疑的,以前最多只是顾忌池家势力过大,他现在不开口阻止他们对老将军的各种质问,便是在任由形势发展,等越来越多的人站到对面的时候,也就是皇帝收线的时候。 收线的时候?他想怎么做? 呵,池饮冷笑道,不就是借刀杀人,陛下一直在等机会,他对我那么好,也不过是想稳住我以及池家军,不信就等着看吧。 陆子珏听得一愣一愣的,既然如此,池将军你怎么还这么冷静,这难道不是你们池家的事情吗? 他又看一眼陆微酩,陆微酩也跟池饮一样,好像局外人似的看着场中情况。 陆子珏挠了挠头,算了算了,还是不想了,他这种脑子,注定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料,压根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话说这种时候,陆子珏还走了个神地想,他的太子皇兄跟这位池将军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不过短短一会儿,因为几个人的刻意挑拨,以及顶上人的沉默纵容,大家讨论的方向成功从韩栩舟的身世转到了池老将军的身上。 这个时候,韩栩舟的事情变成了一个导火索,一个引出池家当年究竟和北原有没有勾结的事件,甚至还有人翻出了多年前的一些事情,比如当年就曾经流传过,有人曾经跟北原互通消息,给北原人传递军报等。 池饮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忍了,他刷地站起来,大步走出座位。 各位的注意力立时转移到他身上,兵部尚书正好旁边,看到他上前,便好心地过来低声说:将军,此事事关重大,当年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将军您还小,应该与此事无关,您不出来,或许还不会祸及您,但 池饮低头,冲兵部尚书温和地笑笑:多谢大人,不过若真的出事,您觉得,我会脱离干系吗? 他意有所指,兵部尚书眼尾瞄到最上面坐着的人,也明白过来,倒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将军当心。 嗯,多谢大人。池饮低声道了谢,走到了池老将军身边。 池老将军一直像松柏一样站着,一个人一张口,他只有一个人,懒得跟那么多人辩,于是就只单单站着,未曾动摇。 看到池饮前来,他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但池饮只是扶住了他,温声说:爹,腿怎么样? 我没事,你别掺和,我行得正站得直,什么都不怕。老将军凛然道。 池饮叹了口气:爹啊,有些事,不是你清白,就真的清白的,这个道理,您还不明白吗? 池老将军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周围的声音随着池饮站出来,已经少了许多,池饮便抬头,就那么扫了一眼,在某几个人身上停了停,那几个人嘴角微僵,不再开口。 诸位,目前为止均是大家的讨论,本将军想问问诸位,此时,事情有定论了么?池饮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人莫名安心,一些相信池老将军的人也都奇异般的松了口气。 尚且还没有,但是 池饮冷冷地瞟了一眼说话的那个人,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么,在陛下发话前,我池家仍然是是池家,老将军峥嵘一生,为大燕立下过汗马功劳,池家军也确实征战万里之外,退敌,保境,安民,本将军所说,可有人有异议? 没人说话。 既如此,有些人抓着一些尚未确定之事,在此不摆证据,一通瞎想,大放厥词,说得我池家好似已经与敌人手牵手共谋大燕国土,将亲自授予各位将军、副将荣誉的陛下置于何处,将池家军上上下下为国为民浴血奋战的将士置于何处? 他慷慨激昂,双眸里有火在炽热灼烧,将那些人牢牢钉在原地。 大殿内落针可闻。 陈壁皱眉沉思,在心里不得不将池饮再次拉高了一个位置,此人很善于掌控形势,对形势发展看得恨透,用言语就能把大家的情绪挑起来,使得之前的安排付诸一炬,着实不简单。 确实,很多大臣,包括不少经历过当年战乱的老臣都双眸发亮,呼吸急促,老将军当年英姿再次浮现,让人不得不服。 即便是池饮本人,也是打过不少胜仗的。 元烨然一只假眼死寂般平静,另一只眼睛却发着亮光,显得愈加诡异。 元祁夏和韩栩舟此时看着倒像对兄弟般,表情如出一辙地呆看着池饮。 一片寂静中,只听陆微酩轻轻拍了拍手,笑道:将军霸气。 第55章 因为太过安静,陆微酩的声音显得非常突兀,也让大家回过神来。 那几个跳出来的官员脸色有点难看,没想到好不容易挑起来的分歧,就这么被压了下来。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证据。 陛下,池饮漠然转头,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我爹他腿不好,原本已经得到陛下恩许,可留在府中,但为了北原国主的证明,在寒冬腊月的冒雪进宫,对他的腿实在有害无益。 皇帝目光幽幽,声音听不出情绪:爱卿说的是,此事是为难池爱卿了,来人,赐座。 立刻有太监上来,在池饮的座位边上直接加了一位,请老将军入座。 这情势很明显,皇帝暂时还是偏向池家这边的。 多谢陛下。池老将军没让池饮搀扶,坚持自己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事情暂告一段落,北原国主心情很好地拉着韩栩舟说话,韩栩舟恍恍惚惚地被他带着,身边站着的韩太尉也只能承认了当年的事情。 池饮不再关注那边,而是给老将军倒了杯热酒:爹,暖暖身子,但只能喝一杯,不能喝多。 你小子还敢管老夫喝什么?老夫想喝就喝。老将军一身不自在。 池饮好脾气地笑着,话语却强硬:那可不行,爹,身体健康上的事情,您必须听我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酒杯递到老将军面前。 老将军一哽,还是一脸臭脸地接了,嘀咕道:今日给你面子,不跟你小兔崽子计较。 将酒一口喝完,老将军一愣:这酒是,虞国梨烟醉?还是极为上等的,皇室独有。 不愧是池老将军,这确实是黎烟醉。隔着池饮,陆微酩冲池老将军拱了拱手,道。 这位,难道便是虞国三皇子殿下? 正是,今日一见池老将军,让人心生敬佩,不枉此行。陆微酩一脸正经,当着池老将军的面,也不乱撩池饮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得体的三皇子做派。 池饮见惯不怪,懒得管他也懒得戳穿他。 只看了看自己的案桌,将白日尝过的那种点心放到了老将军桌上。 然而好景不长,大殿很后方的位置,一个人颤颤巍巍走了出来,直至殿前,扑通一声跪下:陛下! 皇帝看过去:殿下何人? 不怪皇帝没认出来,大殿内许多人都没认出此人是谁,而此人背佝偻着,脸上每条皱纹,下搭的嘴角,无神的眼睛,含起的胸膛,蜷缩的手,都告示着主人这些年过得非常不顺,但强撑着一股气,直至现在。 老人缓缓抬起头,声音尽显老态:陛下,老臣风姚,是当年池家军大将,只不过后来被人陷害,池老将军不信任老臣,在论功行赏的时候将老臣的功劳抹去,还让老臣离开了为之付出许久的池家军。 还有这种事?皇帝眸光一转,那你今日来,是想为自己伸冤? 老臣并不是想伸冤,当年之事,早已过去,是非黑白老臣也不想追究了。可今日,老臣实在不愿看到陛下被不忠不义之人蒙骗其中,臣要将掩埋了多年的真相揭露,以报答陛下恩德! 哦?那你说来听听,朕倒是想知道,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其他人也有点懵,这突然冒出来一个前池家军的大将军要举报某人?还安上了不忠不义的罪名。 池老将军在看到风姚的时候,就开始愣住,他对风姚当然有印象,风姚说的自己被人陷害所以被他赶出池家军这件事,老将军依然记得很清楚。 他直觉,风姚就是冲他来的。 果不其然,风姚直直看向他,浑浊的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老臣要举报的,就是池家军曾经的掌舵人,池聘,方才大家在讨论的,关于当年池家军内有人跟敌国私通,出卖我军情报的人,便是作为大将军的池聘!他,就是我大燕叛国贼! 就如同将死之人最后迸发的力量一样,风姚那常年失意导致的各种苍老衰败瞬间如回光返照,眼神激发出剧烈的恨意,声音响彻大殿,所有人都能体会到他这些年被压制,被埋藏的不甘和怨怼。 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兵部尚书道。 老臣,老臣虽这些年无法小中陛下,为陛下分忧,但臣一直记着自己是大燕的人,每日都为陛下求福,为大燕求福,一片忠心,天地可证。但这么多年来,臣内心一直备受煎熬,就因为臣知道一些隐秘肮脏的事情,却无法诉说,只因他池家一手遮天,试问各位,在燕京,在大燕,谁敢忤逆他们池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