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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夺锦不曾看他,束起竹卷,轻轻放置一旁。 “不出了。” “你说什么?”陆鸣焕愕然。 黎夺锦方才,说什么? 他们原本在同一条船上,黎夺锦说这话,是要拆船? 黎夺锦眉目平静,可平静之下,又藏着绵延的怒火。 “我说,我要退出。你们的计划,我不管了。” 陆鸣焕心头火起,他这几年见过了黎夺锦太多的颓唐模样,现在他又来玩这一套? “你又是因为阿镜,是不是?”陆鸣焕怒发冲冠,口不择言,“你原先为了她,活不像活,死不能死,那是你自己的命格,没人管你。如今又要重来一遍?你现下的决定,牵连着多少人!” 难不成要所有人都为了黎夺锦的忧郁而陪葬?只因一个女子……一个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陆鸣焕咬破舌尖,自虐一般,逼迫自己在脑海中重复这句话。 “为了阿镜?”黎夺锦冷笑一声,“是,也不是。” 他从台阶上迈步走下,眼中遍布血丝。 “你当日来邀我,说是在乱局之中,唯有四皇子仁厚明德,尽心辅佐他上位,重振朝纲,清□□气。” “可你又是否知道,这位四皇子在边境,在鹿城,做了什么?” 陆鸣焕一顿。 他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低下去一些:“你是说,修筑上仙台的事?” 黎夺锦深深吸进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脸色有些发青。 “看来,你很清楚。” “那是陛下给四皇子的命令,修筑上仙台,聚雨露,定国脉。” 陆鸣焕拧眉道,“当今陛下为了神神鬼鬼之事,疯痴了多久,你又不是不知。莫说陛下,你自己先前不也……罢了,不说这个。那位陛下疯起来,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你又为何突然因此撂挑子?” “上仙台,上仙台。”黎夺锦紧紧闭了闭眼,回首指着桌上那些竹卷,道,“为了修筑上仙台,累死了多少工匠,下令要数十个童男童女去沉塘取血用来镇楼。原知州中饱私囊,视百姓苦难于无物,衙门前的鼓敲破了没人修,纵容恶霸欺压民众,四处横行霸道,揪住一个话音不对,便能将人当街活活扇耳光扇死,这种事……层出不穷。” “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上仙台。鹿城在四皇子治下,你当真觉得,四皇子无辜?” 陆鸣焕又怔了怔。 “四皇子从来守矩敦厚,若是陛下的命令,他哪里会不执行?更何况,他原来手中无权,又怎好自作主张。”陆鸣焕辩了几句,“世事无奈,残酷的情形,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正因如此,只有等四皇子即位,这些事,便不会再有了。” “等。”黎夺锦又呵呵冷笑两声,“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 “牺牲,总是不可避免的。我总觉得,我心中的是大义、是要事,为了它,可以等。可阿镜不这么觉得。” “你不是总问我,阿镜是怎么死的么。即便我不曾对你说完整,想必,你也自己去查过。” “阿镜是为了那一城百姓而死,为了屈从我的‘大义’,为了不让其他人无辜惨死,死在我的手中。” “牺牲,当这个用来牺牲的人,是至亲至爱,它对于我而言,就再也没有了意义。” 黎夺锦冷冷地看着陆鸣焕:“为了救人,阿镜舍弃了我,我早已立誓,绝不再做任何有违阿镜意愿之事。你却还想来拉我去做杀人者的伥鬼……有可能吗?” 他指间夹着一封薄薄信纸,递向陆鸣焕。 “拿去吧,尽管告诉你的同盟,我黎夺锦从今日起,再不会与四皇子为伍,即便反目为敌,也在所不惜。” 陆鸣焕脚步颤颤,他死死盯着黎夺锦,心中涌上来的思绪,却不是其它,而是深深的嫉恨。 凭什么黎夺锦可以立誓“痛改前非”,而他,他却连那个“非”都没有机会找到? 他从没有得到过阿镜的正眼,阿镜的生与死,苦与乐,全都系在黎夺锦的身上。后来他先发现了谢菱,苦心瞒着黎夺锦,却又被那个三皇子夺得先机。 而现在,就连愧悔,黎夺锦都比他早一步,比他彻底。 他究竟得到了什么?他又错在了哪里! 黎夺锦对阿镜有悔,有爱恨,而他陆鸣焕,却连被恨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漫长的空虚,才叫人发狂,黎夺锦又如何能体会?哪怕黎夺锦是那个犯错的人,也总比他这个从未有机会登场的人,要幸福。 陆鸣焕腹腔渐渐被怨愤充满,他双目圆瞠,紧紧抿住唇瓣,夺步后退,黎夺锦却又开了口。 “那鹿城知州被抓时,还未淹死的数十个童男女被救了下来。你知道,是谁做的?” 黎夺锦似是在问他,可那语调平平,又带着些许讽意,却又更像是反问。 果然,陆鸣焕没开口,黎夺锦便自答:“是三皇子,岑明奕。” 陆鸣焕再次怔住。 这个,他的确不知道,没有查到这一层。 黎夺锦唇边带着nongnong的讽刺:“连他,都在做对的事。” 在祥熠院中,黎夺锦躲在谢菱的门帘后,从那人的语气里,分明听出了虔诚。 从那时起,黎夺锦的心中就被nongnong的不安淹没。 只因,他即便深知自己不堪,自己罪孽深重,可至少,他一直相信,自己对于阿镜的心,是最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