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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春 第18节

    秦夫人一阵苦笑,摇着头无奈道:“倒是不曾责罚我们,只是,公主还说了别的话……”

    她慢慢将赵襄儿离谱的要求说了出来。

    沈士槐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勃然大怒。

    “荒唐!即便是公主,也不该如此欺负人!要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女郎嫁给一个不久就要咽气的老父,实在恶毒!我沈家的人,这些年已经落魄至此,一直谨小慎微,竟还不能为她所容吗?连圣人,这些年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公主如此咄咄逼人!”

    秦夫人看了他一眼,面上满是压抑的绝望:“正是圣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才敢如此对沈家人。”

    不论是沈士槐的官衔一年年的降级,还是近来月芙遇到的事,若没有圣人的纵容,他们又怎么敢?

    沈家毕竟还是外戚,沈皇后至今也还与中宗一同葬在皇陵里,即便颇多非议,也从未有朝廷的公文定过罪。

    沈士槐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那也不能欺人太甚!这件事,我不同意,哪怕让阿芙去玄真观,也不能嫁给崔汲!”

    真将女儿嫁过去,便成了卖女求荣,说出去,他这辈子的面子就丢光了!

    可秦夫人只是叹一口气,低声道:“我又何尝想这样?我非郎君的原配,亦非阿芙的亲娘,做出这种事,别人要怎么说我?可……郎君,若咱们拒绝了,往后要怎么办?月蓉与尚儿——他们两个,何其无辜?就连郎君自己,也无处立足了……”

    沈士槐慢慢的不说话了。

    咸宜公主的确有这个能耐。圣人宠爱她,太子也与她一条心,而唯一有可能对沈家人仁慈些的,只有楚王赵恒。

    可赵恒不会长留长安,这么多年,在朝中又没有根基,一定不会为了沈家,便与公主和太子翻脸……

    沈士槐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很多年前,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曾从长安街头呼朋唤友,打马而过。

    那时的他,年少轻狂,路遇东宫太子,亦不下马行礼。

    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人,从没有哪一次斥责过他。

    现在,他才知道,当初自己的居高临下,狂妄自大,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阿芙是我的女儿,这件事,我就当未从夫人口中听到吧。”

    沈士槐闭了闭眼,慢慢站起来,朝屋门的方向行去。

    “夫人要如何,自行主张便是。”

    只要别叫他看见。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文中好像没有完美型好人,男女主也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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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惊梦

    接下来,一连几日,秦夫人都没再提过要月芙再嫁的事。

    而家里的其他人,从沈士槐到沈月蓉,也都恢复作往常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可月芙的心里,却一天比一天不踏实。

    ……

    “阿芙,发生了这样的事,谁能料到!幸好崔郎将及时让人将这里封起来了,否则,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朦胧中,月芙听见了秦夫人带着难过和无奈的声音。

    她努力拨开遮蔽在眼前的云雾,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梦里那座陌生森然的院落。

    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好像一下子生动起来了。

    “简直令人不齿!”是父亲沈士槐愤怒而颤抖的声音,“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怎么对得起你祖母和母亲!往后要让旁人怎么看我们!”

    经父亲这样一说,月芙才忽然惊觉,自己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而身边站着的,是同样衣衫不整的崔贺樟。

    崔贺樟的模样,简直与她那一日在太极宫中见过的荒唐情形一模一样!

    月芙惊恐地睁大眼,望着眼前的几人,只觉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崔郎将,我家大娘虽已不是闺阁少女,可到底也是正经的娘子,总不能就这样不清不白的……”

    崔贺樟笑了笑,才开口说了一句“那是自然”,便有个二十五六岁的娘子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一巴掌打在月芙的脸上。

    抹了鲜红蔻丹的指甲从眼前一下划过,在脸上留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月芙想大声尖叫,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几张可怖的脸孔,在眼前飘来荡去。

    “崔贺樟,你敢将她纳进府中试试,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夫人莫急,她自然不会妨碍夫人的位置,夫人想想,咱们家里,不是还空着一个位置吗?”

    “哼,我道你哪里的孝心,忽然要替父亲再娶,原来早打了这个主意!”

    那妇人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可听在月芙的耳中,却如平地惊雷一般,猛然炸响。

    ……

    “我不要!”

    昏暗的黎明,月芙惊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娘子!”素秋披着衣服匆匆进屋,坐到她的床边,将她扶起来。

    月芙一手撑在床沿,紧紧地攥着锦被的一角,一手捂着不断起伏的胸口,好像受了巨大的惊吓。

    她的额头和后背都已被汗水湿透了,秋日的寒意很快渗透进来,令她在一阵冷一阵热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娘子快擦擦汗,别再冻出毛病来。”素秋从外面捧了一碗温在炉子上的温热茶汤来,让月芙喝了两口,又拿了块巾帕来替她擦汗,“方才,可是又做噩梦了?”

    月芙点点头,捧着茶汤饮了两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有些肿痛,连吞咽都觉得难受。

    方才梦里的场景依然十分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令她的额头止不住地刺痛。

    已经连续好几个夜晚,她总是做着一个连续的梦,似乎是从前那个梦境,忽然由模糊变得清晰,要将许多事一下子灌进她的脑海里。

    短短的几天,似乎已经将往后的几年飞快看过了一遍。

    原本不过一场梦,没人会当真,只是里头发生的事,令人匪夷所思的同时,又真实得毛骨悚然,使她不得不产生怀疑。

    “这可怎么好?”素秋将茶碗拿走,换了温水来,满心满眼的担忧,“莫不是这几日,冲撞了什么东西?娘子,要不,咱们再寻个日子,到庙里去拜一拜,可好?”

    月芙先是点头,咳了一声,又是摇头。

    噩梦虽让她夜不能寐,可她总觉得,这梦境,是在提醒着她即将发生的事。

    梦里,她先是被崔贺樟欺辱,又被父亲和继母逼着嫁进定远侯府,成了崔汲的继室夫人。

    崔汲是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成婚不过半个月,便一命呜呼。

    按规矩,当守孝三年。

    可这三年里,她每一日都在遭受着折磨。

    身为名义上的“继母”,她被“继子”崔贺樟肆意玩弄,被“儿媳”侯氏斥骂侮辱。

    崔贺樟阴晴不定的乖张脾气,侯夫人咄咄逼人的辱骂,还有家人的无视,甚至是整个长安城,来自无数陌生人的嘲笑、议论……

    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惧无比。

    ……

    天还未亮,月芙呆坐在床沿,出神不已。

    她忽然想起,在闺中闲来无事时,读过的民间传奇辑录,便常用梦见前尘往事的桥段。

    她过去虽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这短短两个多月,又的确越来越清楚地明白了,她的家人,并不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可靠。

    若只是一场荒唐的梦,自然最好。若不是,等着她的,便是死路一条。

    她必须未雨绸缪,替自己找出一条生路。

    淡淡的晨曦微光中,月芙捂着发痛发紧的心口,只觉曾经被自己努力压下的那一丝丝妄念,仿佛雨后的藤蔓,无声地疯长。

    ……

    转眼到了九月,一直没动静的圣人终于下了圣旨,替咸宜公主和杜燕则赐婚。

    毕竟是嫁女儿,哪怕已是二婚,圣人也还是花了不少心思。

    听闻,还专程让尚书令王玄治,也就是咸宜公主的亲舅舅,亲自到吏部查阅杜燕则的履历,又到工部走了几趟,一一问过工部尚书、侍郎和其他郎中,确信其身家履历清白,从政亦兢兢业业,这才放心。

    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现如今,还剩下半年的时间。

    为此,圣人又特意下旨,要替咸宜公主重新翻修府邸,以供她新婚之用。

    身为天子,圣人平日力行节俭,不喜铺张,就连后宫,也总以简朴约束众人。众多妃嫔中,唯有薛贵妃一人,平日会打扮得稍明丽些。

    可对待子女,尤其是发妻王氏留下的子女,圣人却总是格外宽容,也不知是不是念及当年为储时,儿女们亦受过苦的原因。

    这些年来,东宫虽稳,却依然时不时有言官上奏,对太子赵怀悯平日偶尔可见的奢靡作风不满。

    只是,圣人屡屡口头申斥,却从不见其他责罚。

    久而久之,臣子们明白了圣意,弹劾的折子自然也少了。

    到了咸宜公主这儿,也是一样的。

    公主骄横,宗室贵戚中有不少人知晓,却鲜少有人在圣人面前提及。

    沈家人如今也算彻底见识过了公主的霸道,提起这事时,都有些沉闷。

    沈士槐更是一连看了月芙好几眼,见她的确没有太多伤心的表情,这才松了口气。

    “公主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咱们倒也不必太过紧张了。”

    “是啊,恰好,三日后,是老定远侯的生辰,崔家这一回要大办一场,说是给崔老相公去去晦气。昨日,帖子已经送过来了,阿芙,你也跟着我们一道去吧。”

    秦夫人说完,眼神便落到了月芙的身上。

    听见“定远侯”三个字,沈士槐原本捧着茶汤的手忽然一顿,随即垂下眼,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