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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37节

    最后的最后,那信的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钟离兄与姚兄恐非同路人,不若相忘于江湖。

    那小字被涂抹来涂抹去地改了又改,足见落笔之人的纠结心情。

    肖南回这厢正看得有些纳闷,杜鹃装作转身收拾门口的杂物,时不时地回头向着这边偷瞄。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什么人的信啊?看这么久。”

    她连忙将信折起来,胡乱揣进袖里:“晚城的一个朋友。”

    杜鹃八卦之心燃起,追问道:“我倒是不知,你还有晚城的朋友。不知是男是女啊?”

    肖南回深谙杜鹃心思,面无表情回道:“男的,是个喜欢涂脂抹粉的江湖郎中。”

    杜鹃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一把拉住肖南回的衣领,谆谆教诲道:“大夫郎中好啊!以后有个病有个灾的不愁没地方治啊。而且给人治病那也算是有个一技之长,将来是饿不死的,你这种管不住银子的就该找个这样的......”

    肖南回颇头疼,她一早便知道杜鹃这心思,自打她过了十六岁生日,杜鹃便总是旁敲侧击地打探皇城中各家未娶妻纳妾的子弟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潜在对象。

    肖准一个大男人,自然是cao心不上这些事,杜鹃就不一样了,只要一有机会便拉着城中各家大户的丫鬟婆子们东扯西扯,总能时不时地寻觅出个好儿郎来,暗搓搓地要介绍给肖南回认识。

    然而肖南回的脑筋在这方面向来有些转不过弯,一开始完全不明杜鹃心思,只道是去见客吃饭,人家要吃酒便陪人吃酒,人家要赏花听曲她便陪着赏花听曲,可到最后这客人总是把话题引到奇怪的地方去。来来回回几次后,她这才回过神来,以后只要是杜鹃撺掇的饭局,她是坚决不会去的。

    近些日子肖准那边时常有事,府中氛围有些沉重,这事已经好久没听杜鹃提过了,如今竟然将注意打到了郝白头上,肖南回也是哭笑不得。

    左思右想,肖南回觉得不如趁此次机会把这事说清楚。

    “杜鹃姐,我现下并无嫁人的打算。”

    杜鹃这才停住,一双丹凤眼转到肖南回身上,上下凌厉地瞧着:“能说出这话来,是心里有人了?”

    肖南回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已掩饰不住,杜鹃正要追问,门外传来些响动,一个人影迈进门来,正是肖准。

    “正要找你。”肖准目光落在肖南回身上,她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嗯?侯爷找姑娘何事啊?”杜鹃注意力被分散,暂时忘了方才的那一卦。

    “方才宫里来了消息,叫你即刻进宫谢恩。该打点的我已叫人备好,让杜鹃帮你换身衣服,不要耽搁了。”

    前几日的时候肖南回还在想这事,这几日不想了皇帝反倒找上来了。

    杜鹃手下利落,将肖南回收拾妥当也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临出门前又塞了个锦盒在她手中,肖南回瞧着眼熟,似乎是先前在霍州时郝白送她的东西。

    “别盯着看了,是你拿回来的东西。我都请人看过了,确实是好东西,给你用都糟蹋了,不如趁这机会带进宫去,说不定皇帝一高兴又赏你个好差事。”

    肖南回有些无语地上了马车,进了三层宫门后还在想着那句话。她用怎么就糟蹋了呢?

    脚下踏着白玉石,左右两边是闪耀的琉璃瓦,偶尔路过的一两个宫人也都生的甚是白净,举止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养尊处优。

    肖南回又默默垂下了头。好吧,左右这么一比,她确实是个粗人。

    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总算到了尽头,一名内侍模样的人孤身立在那里。与寻常穿着深红宫服的内侍不同,那人一身玄色,还佩着玉冠,一看便是个管事的。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是张意外清隽的脸,眉眼十分乖顺的样子,让人和惯常管事的那种咄咄逼人半点联系不上。

    肖南回今日穿的是新官服,虽然束发戴了官帽,但仍能看出是女子。那内侍官见了面上却无半点探究惊讶之色,足见沉着稳妥之处。

    肖南回见状连忙行礼,道明身份:“在下青怀侯府肖南回,此次进宫是为当面叩谢圣恩。不知内侍官如何称呼?”

    那看着极面善的内侍笑了笑,眼角有温和的笑纹:“见过肖大人,在下单将飞,是陛下身边的中常侍。之前陛下特意叮嘱过,让我在这候着您呢。”

    这内侍官当真好说话,肖南回微微松口气。

    “原来是单常侍,我第一次进宫,诸多规矩都不甚明了,还请常侍多多担待。”

    单将飞微微颔首:“肖大人莫折煞小的了。圣上如今在东暖阁泰和汤苑沐浴,请随我来吧。”

    第41章 面圣(下)

    肖南回愣了一下才点头跟上那内侍官。

    看来自己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啊,正好赶上皇帝洗澡。可这□□的就开始沐浴,这皇帝也是怪癖甚多。

    肖南回谨记肖准平日的叮嘱,一路低头猛走,左右景致都没看上两眼,待到了地方又被告知,皇帝还未沐浴完毕。

    泰和汤苑是皇帝沐浴的地方,一般不会让外臣入内,肖南回只得隔着三道门在外院等候,为了不“触犯圣颜”,还要一直躬着身低着头。

    汤苑的围墙比宫内其他院落的都要矮些,为的是让修建过的甜月桂能半遮半掩地探出墙来,瞧着别有致趣。汤苑内有一口四季流淌的热泉,须得引入凉水与之混合才能享用,而那热泉蒸腾起来的热气常常溢出围墙之外,将整个泰和汤苑衬地好似一座凭空多出来的神仙沐池。

    肖南回正对着汤苑的正门,那门被修成少见的正圆形,上面用明黄和深绿绘了许多曼妙的纹样,一直绵延到汤苑前的玉石地面上。只是迎面而来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她盯了许久也没看出来那画的是何东西。

    热腾腾的水汽将人包裹其中,而这六月的天更是已经开始潮热,肖南回穿着厚重官服,没一会里衣便已经湿透。转眼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汤苑的门内毫无动静,不知那皇帝究竟在里面做什么。

    不是说面圣吗?这头都不让抬,又隔着这千重墙万重门的,能“面”个鬼......

    肖南回腹诽着,躬着身向前挪了挪:“单常侍,敢问圣上何时才能沐浴完毕?”

    单将飞恭敬回道:“该是快了。”顿了顿补充道,“圣上沐浴时不喜有人在侧,更不喜有人打扰。肖大人便耐心等等吧。”

    肖南回只得又缩了回去,长长衣摆下双脚换着步伐,左边撑一会右边撑一会。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汤苑的大门里还是毫无动静。

    肖南回已经站得昏昏欲睡。就算是皇帝再如何讲究,这洗的时间也太久了吧?一个大男人也要在沐浴上浪费这么多时间?这是洗澡么?这是褪毛吧?

    不过......

    肖南回脑子里飘过几个时辰前、那一车车拉进城中去的美人,想想那一个个行走的温香暖玉,真要是都送进宫来,也够皇帝喝上一壶了吧?啧啧啧,是一天一个呢?还是一天好几个呢?照这么个算法,也难怪要泡久一点,这是肾虚啊!

    肖南回为自己的推论感到一种不可说的乐趣,嘴角不由自主地就勾了起来。

    “肖将军有何开心事,笑得如此不露声色啊?”

    肖南回抬头对上单将飞笑眯眯的脸,心下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连忙收敛笑容:“哪里哪里,单常侍你看错了。”

    单将飞倒也不再多言,兀自躬身立在一旁。

    不知又过了多久,肖南回正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那苑内传来。

    肖南回懵懵登登睁开眼,早就在泰和汤苑外墙候着的一众婢女听到那铃声鱼贯而入,那扇圆形的门被打开,露出里面的隔院来,里面那院又是一道圆门,宫女们开一扇门便在门两侧随侍两人,余下的再向内院行进。

    如此一番,一重套一重,总共有六扇门。待到还剩最后一扇,那领头的女官便不动作了,只恭敬退下候在一旁。

    单将飞恭敬对肖南回说道:“肖大人在此稍后,容我去向陛下通报一声。”

    “有劳。”

    单将飞一路穿过那层层的门,直到苑内那座清雅的竹屋。

    “陛下,青怀侯府肖南回请见。见,还是不见?”

    半晌,一道低沉沙哑的人声从屋内传来。

    “叫她进来吧。”

    单将飞复又回到肖南回身边,笑眯眯道:“陛下让您进去呢。”

    肖南回暗暗松口气,紧了紧手里拎着的那绒布锦盒,想着赶紧交差赶紧了事,她是真的不太适合这宫中的气氛,规矩如此多、暗中盯着的眼睛又不知有多少双,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承受不起,她可不想到时候给青怀侯府找麻烦。

    早就听闻,天成这位帝王是出了名的冷淡和喜怒无常,平日里最不喜人近身,就连重臣议事也时常要隔着帘子不得亲近,也不知那些美人妃嫔都是如何过活的。

    估摸着衡量出最保守的距离,她走到那倒数第二扇门前便停下了,随即清了清嗓子,朗声报上名。

    “青怀侯府肖南回,叩见陛下。”

    言罢,恭敬行礼,额缓缓至于地,静候君音。

    过了一会,那屋内的声音才响起。

    “近前来。”

    肖南回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皇帝竟会嫌她站得远。

    顿了顿,她起身,拎着锦盒跨过眼前那道门槛,终于进到了最里面的院子。

    进了这处院子,肖南回才发现脚下的青石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白色石子,那些石子尖锐粗糙,人走在上面时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停。”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条一跳,肖南回连忙停下脚步,脸上有几分惶恐。

    “太近了些。”

    肖南回简直要哭笑不得,只得踟蹰着着退了几步。

    “嗯,便站在那里说罢。”

    她此时站着的地方是这院中唯一有花草的地方,几株盛开的兰花拥在道边,浓郁的花香飘散到她鼻间,令她有些发痒。

    肖南回强行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将先前已经翻来覆去准备过许多遍的话说了出来:“陛下此番施殊恩于臣,令臣接连升任四职,位列将军,理当请安当面叩谢圣恩。承蒙陛下厚爱,臣感戴欢忭,惟谨遵圣旨,竭诚效力,以报君恩。”

    这是陈偲叮嘱过的话,她是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的。

    然而皇帝却没说话。

    肖南回有些忐忑,偷偷看一眼前侧站着的单将飞,对方却眼观鼻鼻观心,压根看都不往她这边看一眼。

    良久,皇帝的声音这才响起,却似乎对她先前那套说辞半点都懒得回应。

    “爱卿可以抬起头来,这样说话不累吗?”

    肖南回松了口气,这才抬起有些酸涩的脖子,向那竹屋望去。

    这最后一层门是个薄纱做底,秀竹做框的耳门,说是门,其实称作屏风更为合适。

    那薄纱上绣了和外面院门一样的藤蔓纹样,透过那层纱,便能勉强看到屋里面晃动的人影,依稀是个长发未束、一身黑衣的男子,面目模糊的很,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肖南回这才想起来,险些将正事忘了,将手上一直捧着的锦盒递给单将飞。

    “此次承蒙圣恩,愧不敢当,这是微臣的一点心意,还劳烦单常侍帮忙转交给陛下。”

    单将飞接下东西,从侧门进到那屋里,将东西放下又退了出来。

    只听那纱门后一阵窸窸窣窣,那人影似乎是将锦盒打开来,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又合上了。

    血红色的两根鹿角,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有刀砍留下的痕迹。

    “爱卿为何送孤此物啊?”

    肖南回不知为何便想到郝白那日临行前同自己说的话,便依样画葫芦地照搬了一遍:“听说这鹿角入药,服之可增强健体、延年益寿。这两只算是相当完整的了,乃是臣此次前去霍州那药材世家邹氏所赠,说是取自第一次换角的幼年花斑雄鹿,甚是难得。”

    欸,可惜可惜。若非那天晚上在桥上遇袭,她本来还有许多萝卜那么大的山参、小伞一般的灵芝......

    “孤以为,这鹿茸乃是壮阳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