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郑岚玉心里头闷闷的,更不想提及他今年就科考的另一个原因他家境贫寒,本应随母亲一直居住在边陲,却因小皇帝一道厚葬父亲的旨意惠及家眷,蒙了那份恩赏,郑岚玉方能和母亲这么快就回到皇城 过往之事不想说,面对小皇帝,郑岚玉心里头不爽,到底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喝完了这杯酒,他忽然握住桌上的酒壶,主动对小皇帝道:谢陛下关怀,小臣也想敬陛下一杯。 郑岚玉敬酒,康绛雪怎么可能会不应,当即举杯任由郑岚玉斟满。 郑岚玉倒了满满一杯清酒,道:陛下请。 康绛雪毫不犹豫一口饮下,一杯下肚,他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宴会的酒是温好的,喝完了心口都有些发烫,小皇帝定定神,琢磨着应该说点什么,却见郑岚玉端着酒壶又往他的酒杯里倒了一杯。 康绛雪:? 这是什么意思? 郑岚玉再次道:陛下请。 康绛雪不明所以,停顿一二还是喝了,郑岚玉眨了眨眼睛,眉心打了个弯儿,第三次给他倒了一杯。 这下康绛雪总算明白了,敢情郑岚玉要对他灌酒出气? 这脾气小皇帝哑了火,对郑岚玉的性格毫无办法,他当然可以拒绝,可想到郑源那茬终还是把酒喝了,说到底两人之间隔着间接的父仇,郑岚玉只让他喝点酒已经很好了。 小皇帝一连喝了几杯下去,脸色飞速涨红,眼睛也逐渐发直,郑岚玉有心看小皇帝到底能忍他到什么程度,神色冷酷地一直给他倒。 整整一壶下去,小皇帝还在乖乖喝酒。 郑岚玉没开心,更恼了,换了第二壶给小皇帝继续来,结果金贵的小皇帝见了以后愣了下,依然把酒往嘴里倒,全程安安静静,以至于周边的人都没发觉短短的时间里小皇帝已经喝了不少分量。 这样的容忍让郑岚玉十分心烦,他实在忍不住气恼喷道:还喝!你怎么还喝! 语气很凶,完全不像面对皇帝,没有一点害怕,不知情的人看起来简直像是同辈人之间在吵架。 康绛雪被喷得僵住,手中端着不知道第几杯酒,脑子里迟缓地打出一个问号。是郑岚玉给他敬酒他才不得不喝,现在他喝了之后郑岚玉反而更生气了? 这也太不好伺候了,所以到底喝还是不喝? 康绛雪没得办法,想了想,最终一声轻叹,他歪斜杯口将酒撒在地上,轻声道:那这杯酒便献给你的父亲,你蟾宫折桂,他也理应痛饮一杯。 郑岚玉的脸颊猛然间抽动了一下,他望着小皇帝的脸一声不吭,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这时,席间有宫人一声高呼,通传宁王殿下到了,康绛雪喝了不少酒,脑子里晕乎乎,慢了半拍才露出了一个糟心的表情谁? 渣渣杨?他来干什么? 小皇帝对表情管理很有经验,为难的模样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便立刻被收了起来,但郑岚玉离他很近,刚好看了个清晰。少年没吭声,默默旁观小皇帝喘了口气,脸上绷出骄矜的神态。 杨惑的到来惹得周遭的人纷纷行礼,均唤一声宁王殿下,杨惑带着微笑一一点头,对小皇帝恭顺道:陛下。 康绛雪已许久没有离杨惑这么近过,冷不丁看杨惑面上对他温温柔柔,身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皇帝冷漠道:你怎么来了? 杨惑应道:自是来谢恩的。再者,不知陛下是否已经听说,臣近日即将大婚,斗胆想请陛下前去观礼。 杨惑刚刚封王,册立正妃也是形势使然,康绛雪知道这事,却不知道正妃的人选已经定了。 原文之中,杨惑的第一任正妃是张剪水,现在张剪水做了女官,杨惑很有可能直接定了原文中第二任妻子,那位平远将军的独女,一个同样身份贵重的天之骄女。 那位女子叫什么来着名字小皇帝不记得,但知道姓齐,杨惑登基之后她被称作齐皇后。 这等事,小皇帝不觉得自己能插手,听过也就算了,敷衍地点点头,只想打发杨惑早点走,杨惑却并不想让小皇帝如意,不仅没有离去,还故意问道:灵玉怎么不在? 康绛雪从杨惑嘴里听到盛灵玉的名字就不舒服,也不理睬,杨惑不受影响,目光微微一转,向着郑岚玉而去,轻笑道:这位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当真是一表人才。 这句夸奖一出,拉响了小皇帝心中的警铃,康绛雪立刻警醒杨惑可别是听闻了郑岚玉的文采,和他打了同一个主意! 小皇帝紧张得脖子都伸长了,还真听杨惑不急不缓道:郑小郎君的文章我拜读过,几经思索,深有所感,不过也有几处细节不甚理解,想和郎君谈论一二,不知郑小郎君可愿赏脸? 郑岚玉斜着眼睛瞧着杨惑,并没急着回话。 郑岚玉不急,康绛雪却是真着急,杨惑这个得道土著的学问和见识比他强多了,这人要是跟郑岚玉聊起来,话题数不胜数,哪还有小皇帝发挥的空间? 康绛雪急得厉害,绞尽脑汁想把对话打断,他匆匆开口,从喉咙里滚出一道声音。 呕 这一声出来,郑岚玉和杨惑的目光全都朝他看了过来。小皇帝僵在原地,自己也蒙了,因为他不是装的,这声音不是他主动发出的,而是被动不受控制地发出的。 怎么回事他真的想吐。 一片傻眼之中,康绛雪捂住嘴又是一声干呕,下肚的酒水在小皇帝胃中翻滚,难受得让他一时间竟直不起腰来。 他刚才好像喝得太多,身体受不住了,康绛雪脸色刷白,脚下站不住歪向一边。 杨惑和郑岚玉同时向他伸出手,郑岚玉的距离更近,托住人的同时气得抱怨一声:酒量差你还喝那么多?!你不会 后面的话尚未说完,郑岚玉手里忽然一轻,一个高大的人影将小皇帝接了过去,转眼便离远了一步。 郑岚玉空了手,条件反射向前追去,却见那扶着小皇帝的人冷冷回首,露出一张天人一般的面孔。 盛灵玉声音凉薄道:请你止步。 第88章 那话说得并不怎么高声,可话中的冷漠感却极为浓重。郑岚玉这个杠精少年身边总有同窗环簇,极少被人这般拒于千里之外,冷不防被重视礼节美名在外的盛灵玉冷冰冰一对待,不由一惊,脚步当真停了下来。 小皇帝胃里翻腾,顾不上再说些什么,只将全身的重量都交托给盛灵玉,掐着盛灵玉的手臂,任由盛灵玉搀扶着他离开了殿内。 到了走廊处的廊柱边,小皇帝实在忍耐不住,扶着栏杆哇的一声开始大吐特吐。盛灵玉揽着小皇帝的腰让他不至于摔倒,离得虽然极近,神情间却始终没有一丝嫌弃之态。 杨惑自身后徐徐赶来,浑身上下尽是悠然自得,瞧见小皇帝吐得昏天黑地,他不见反感,反而一副热衷于欣赏皇帝狼狈姿态的模样。 杨惑悠悠道:与陛下相识至今,臣倒是头一次看陛下在宴会上这般失态,看来陛下对这位郑小郎君还真是看重,只要是郑小郎君敬的酒,无论多少都会喝,臣真是羡慕。 康绛雪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哪里听得了杨惑这般风凉话?平时他都不计较,可这会儿身体不舒服,闻言不受控制地憋了一肚子火气。 杨惑才来多久,却连郑岚玉给他敬酒都知道,明明自己也看中了郑岚玉!怎么还好意思调侃他?别以为他没看出来。 小皇帝一阵窝火,偏偏杨惑还不知道见好就收。渣渣杨意犹未尽,目光落在盛灵玉的身上,眼睛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臣倒是忘了,陛下曾经说过喜欢男子,且最喜欢生得漂亮脾气倨傲言辞带刺的类型,也不知这位郑小郎君性格如何?莫不是正合陛下的心意? 杨惑这又在说什么? 怎么净胡说八道! 康绛雪脑子都快糊了,吐干净以后他的胃不再痛,头却晕晕乎乎的,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他隐隐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好像真的和杨惑说过这种话,那时杨惑试探他是不是喜欢盛灵玉,他就干脆按照盛灵玉的相反类型反向突击,可那些话真的时隔太久,现下他已经记不清了,康绛雪真想不到杨惑会拿这个出来给他添堵。 坏透了! 这要是让郑岚玉听到,万一误会小皇帝贪图少年的身子才这么殷勤,那康绛雪的计划就真的白费了,今天晚上这一顿酒也白喝了。 越想越气,康绛雪拼着一口气,急切喊道:快快闭嘴!小皇帝喊得急,模样又生气,不知情的人看来,真像是康绛雪被说中了一般。 杨惑当场发笑,脸上露出平时看不到的神情。康绛雪看得头昏眼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不仅觉得杨惑刺痛了他的眼睛,盛灵玉拦着他的手臂也让他十分不舒服。 盛灵玉太用力了,力道痛得小皇帝脸都快皱起来。 平无奇的声音适时传过来,伴着小跑紧张询问:陛下!还好吗? 平无奇来得迟,紧赶慢赶才摸上了小皇帝的手腕,入了手,平无奇的神情活像个老妈子,又是担心又是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事,就是喝得太急了。陛下,莫在这里耽搁了,先叫人送您回宫,宫里有醒酒汤,回去叫海棠煮一煮,快些喝上一碗。 说着,平无奇准备将小皇帝接过来,不想被盛灵玉单手拦住,黑衣美人忽地出声道:我送他回去。 平无奇有心陪着小皇帝,但宴会尚在进行确实还需要人,他略感为难,然而看对方是盛灵玉,终是足以让他放心,也好,那陛下就交给盛大人了。 盛灵玉点头,将小皇帝原地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去。杨惑被遥遥甩在身后,明显被冷落,着实落得没趣,却也没有追。宁王殿下只站在走廊里耐心欣赏了一会儿盛灵玉的背影,慢悠悠发出一声夹着讽刺的轻笑。 路上耗费了些时间,回到正阳宫,小皇帝早已经在酒精强烈的后劲冲击下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盛灵玉抱着人放到床上,被小皇帝站着离开横着回宫的模样吓了一大跳的海棠立刻远远奔过来,催着宫人去打热水。 一个眨眼,漱口水醒酒汤痰盂源源不断送了一桌子。 怎么喝这么多?陛下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海棠气鼓鼓,脱掉小皇帝的上衣准备给陛下擦身,刚要碰到便被盛灵玉拦住。 盛灵玉道:我来,你出去吧。 海棠为这个有些出格的要求而微微一顿,但这么说的人是盛灵玉,她很快便放心毫无犹豫道:好,奴婢就在外面,若是有事大人开口唤人就行。 室内荡然一空,只剩下盛灵玉和小皇帝两个人。盛灵玉凝视小皇帝一阵,单手将人抱在怀中,唤道:陛下,把嘴张开。 康绛雪半醉半醒,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清楚,耳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回荡,康绛雪觉得亲切,因此盛灵玉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多时便乖乖漱了口,喝了不少的醒酒汤。 一碗汤水下腹,康绛雪身上舒坦,沉睡感更重。盛灵玉为他收好褪下的衣衫,拾起水盆里的巾帕,拧干了从脸颊开始一寸一寸向下擦拭。 盛灵玉的动作不轻不重,温柔至极,巾帕的温度也恰到好处,康绛雪十分放松,精神松懈下来,脑中便隐隐约约纠缠起之前的记忆,模模糊糊说起梦话来:杨惑 迷迷糊糊中,冲动比平时清醒的时候来得直白简单,能让人说出清醒时不敢说的话。小皇帝咬牙切齿,铿锵有力地骂道:卑鄙小人! 话一出口,小皇帝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将坏话宣之于口,一时间有点紧张,警惕地左右打量,一眼看到床边的盛灵玉,肌rou马上放松,缓缓闭上了眼睛继续沉睡。 整个过程,小皇帝没和盛灵玉有任何的对话,但他的肢体反应和瞬间的松懈充分表示了对盛灵玉的信任,作不得假。 康绛雪对盛灵玉不设防,因此,什么话都不怕被盛灵玉听到,什么时候都敢在盛灵玉的面前安心睡去。 这一番短暂的变化尽在盛灵玉的眼中,盛灵玉并没有任何的喜意,他擦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垂下头时,竟是露出了一种宛如被刺痛的神情。 安心为什么会安心? 为什么在距那次新婚之夜过去没多久的现在,在被冒犯过轻薄过一次的现在,小皇帝还能对他如此放心? 这个人应该防备他的,他本应该一步都不许他靠近,离他远远的,不许他触碰,更不许他与自己同处一室。 为什么就是觉得上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因为他一直以为盛灵玉是个圣人,是个君子,永远都不会做出有违礼法有违道德之事? 盛灵玉为这个认知而轻声哂笑,笑着笑着,他又想到了这一晚上,平无奇将小皇帝交到他手中,海棠将小皇帝交到他手中,一个又一个,那般放心,似乎全都笃定他不会对小皇帝做出任何出格之事。 可是他们错了。 从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作何想,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一直有许许多多的污秽,挣扎着、沸腾着,满溢而出,在今夜淹没了他的心脏。 盛灵玉忽然将手中的巾帕丢在水盆里,放下小皇帝床上的帷幔,将自己的身影和小皇帝的身影一同遮盖。盛灵玉的手轻轻拂过小皇帝的嘴唇,似叹息,也似呢喃。 盛灵玉道:陛下你也错了。 不知是过了多久。 康绛雪在一阵黏腻的触感中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身上烫得厉害,浑身飘飘忽忽,有种强烈的倒错感,失重一般。 小皇帝从未有过这样颠倒的感觉,眼前的景象摇摇晃晃,看东西近乎重影,耳边亦不知从哪里传来低闷的喘息声,吵得他心烦意乱。 怎么能有这样的声音?压抑又愉悦,叫人羞耻万分。 康绛雪想要阻拦,下一刻却惊讶地发现那声音竟来自他自己,不知是热还是惊,康绛雪身上一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脑中清醒一些,更觉出某处一阵一阵的翻滚热意,有他人披散的发丝纠缠在他腿上。 康绛雪向下看去,一张分外美艳的脸闯进他的眼中那是盛灵玉,好像又不是盛灵玉。 因为康绛雪从没见过盛灵玉用这种眼神看他,更没见过盛灵玉用这种角度自下而上望着他。 盛灵玉还是那副惊为天人令人恍惚的容颜,可他的眼神并不温柔,锋芒毕露,就像个、像个散发着侵略感的、湿漉漉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