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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 第98节

    “不行,不能往上报!让各个知县想法子!”他重重的拍了拍书案。

    “大人,不然还是往布政使司衙门送个消息吧,之前不是有个参政让咱们修整水利的吗?”有一名年纪较大的幕僚还是开了口。

    吴知府想也不想的就否决了这个提议:“送了又如何?他一个黄口小儿,空口白话让本府掏银子修那劳什子的蓄水池,本府凭什么听他的无稽之谈?他若真的有能耐,怎么不去劝郑大人,给咱们批了工程银子?算了,先等着吧,说不得明日就下雨了。”

    因为干旱,今年的春耕事宜就比较不顺畅,长青虽然不用像从前那样亲自到乡下去,可是也在重点关注此事,然而传回来的情况却很不乐观。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商队多了。

    也是因为干旱,官道不见一丝泥泞,也不需担心货物淋水,往来的行商之人倒比往年要多些。甘州和肃州的黄芪党参等药材已经开始成为商队们的必买货物,尤其是当初许杏建议、长青下令研究推广的人工种植药材,因为更加低廉的价格和更充足的供应量,赢得了不少商队的注意,只此一项,甘州的商税就增收了一成。为此,甘州知府潘昱还专门给长青写了信来,报告这个好消息。

    到了三月份,范府静悄悄的除了服。

    范守业是前年过年的时候离世的,长青夫妻守孝三年,按时下礼法,实际是二十七个月,又因为前一年有一个闰月,因此到三月的时候就出了孝期。现在省城甚至整个甘陕地区都笼罩在旱情的阴霾里,人人都忧心忡忡,尤其是官宦人家,因此范府也没有cao办什么仪式酒宴,只是发了帖子,跟同僚们说了此事而已。

    当然,也没多少关注这点小事了,因为旱情终于彻底爆发,完全捂不住了。

    “不是说尚且在控制之中吗?”许杏听同贵跟她说了外头的消息,有些不相信,等长青回来了就向他求证。

    长青摇头:“出事的是蓟州和肃州,凉州这边,包括甘州原州等地都还能控制。”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杏问。

    “郑大人驳回了我的建议,没有给拨银子,我身为副职,又不能跳过主官给朝廷上折子,这事情就没了下文。甘州凉州等地都是府衙里自行筹措银子兴修水利、预防天灾,而肃州和蓟州就根本没有理会,现在到了小麦抽穗灌浆之时,甘州等地凑合着灌溉,虽然减产,但尚能有收成,可这蓟州就完全无望了,百姓没了粮食,自然就出事了。之前我令他们排查粮仓,大约他们也没有做,反正并没有放粮,遭了饥荒的百姓南下乞食,成了流民。”长青详细的说了乱子的由来。

    许杏先感慨了一句:“难怪你说有的时候升了官还不如原来在一地做主官好,至少我记得你当县令和知府的时候都往朝廷上过折子,现在反而不行了。”

    感慨完了,她才叹气:“老百姓不是彻底没了活路,谁会愿意逃难当流民呢?”

    “不止如此。”长青说到这里,脸色也阴沉下来,“这些流民向南去了燕州和直隶地界,遭到了官府的驱赶,出了人命,之后就有些人干脆逃进了京城,在京城闹了起来。”

    “啊?这……这事情就大了。”许杏明白了。

    长青点点头:“正是,此事如今已经惊动了圣上,接下来也不知道会如何了。”

    御书房里,皇帝陛下把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掼在书案上,冷声质问跪着的一众大臣:“钦天监不是说看不出来今年有大旱吗?饿殍满地流民四起了,还不是大旱?户部,还是没银子是吧?直隶府,拿着朕赐的刀对准朕的子民?”

    此起彼伏的告罪声中,王阁老异常沉默。

    等到皇帝下了旨意,令相关官员即刻处理此事,这些冷汗涔涔的大人们才劫后余生一般,纷纷退下。

    皇帝单独留下了王阁老,问他:“老师,此事您怎么看?”这个时候的他,面上早已没了震怒之色。

    然而面对这样看似平静的皇帝,王阁老比方才更加小心。他躬身道:“陛下折杀老臣了。方才陛下的旨意已经极是周全,想必可以迅速平息流民之祸。”

    皇帝并不满意,追问道:“流民之事并不难办,朕说的是这旱灾。”

    “陛下的意思是……”王阁老抬了抬头,又低下去。

    “朕的表哥,呵呵,给朕玩了一手漂亮的。”皇帝的话里带了几分阴测测的意味,听得王阁老心头发凉。

    王阁老离开之后,皇帝才道:“叫你们掌院立刻来见朕。”

    墙角处有人影浮动,很快就没了踪迹。

    片刻之后,令所有官员们忌惮的督察院掌院就跪在了皇帝面前。

    “去查查,自去冬以来,甘陕一带所有四品以上官员都做了什么。”皇帝下了命令。

    很快,他就看到了厚厚的卷宗。秉烛看到深夜,皇帝才拿起一页纸,低语:“范长青……”

    京中的事情许杏他们不知道,当然知道也无力改变什么。蓟州原就位于甘陕一省的最南部,流民们没人北上,倒是没破坏省城这里的安宁。许杏的所有作坊铺子都停工了,她也顾不得心疼,而是继续了之前的办法,给伙计们发一半的工钱,让伙计们都回家去。

    她也不知道这工钱要烧到几时,不过想必是快要熬过去了。

    第189章 大灾之年

    许杏安排好了自己的产业,同贵来给她报喜了,原来是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可是大好事,正好这阵子铺子也停了,你就好生在家里歇着,若是闷了就过来说说话。”许杏对她们几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都很有感情,格外希望她们的日子能过好。同贵和张彪的岁数都不小了,终于有了孩子,她甚至比当事人都高兴。

    同贵年纪大了,又照顾许杏生了两个孩子,说起这些来便不像当下的小媳妇们那样腼腆扭捏,只是有些担心:“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难受的,就是愁着,过一阵子咱们作坊铺子都开起来了,我再不方便出门,那可怎么好呢。”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张护卫又不是养不起你们。”许杏说道,“作坊现在也开不起来,等开起来了,实在不行就劳烦张护卫帮忙巡上几回也就是了,我又不是信不过你们。且我看如今这情形,只怕到秋天都够呛呢。”

    许杏听长青的意思,张氏兄弟很可能是督察院放在地方的密探,那么不论同贵知不知情,至少在俸禄这个方面,她的生活是不成问题。

    “说起来外头的事儿,夫人可知,如今肃州知府已经被问罪了?”同贵虽然住在府里的后巷,但是毕竟是常在外头行走,尤其是商户之间,故此一些消息还挺灵通的。

    “肃州?不是蓟州吗?”许杏见最近长青忙碌,也就没多打听外头的事情,旱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事儿,她也不必要天天动问,只要长青状态尚好就好,所以并不知道最新的消息。

    同贵摇头:“不是蓟州,是肃州,听说在京城闹事的乱民主要是肃州去的,朝廷就要治他的嘴了。”

    等到长青回家,许杏便趁他喝茶的时候问:“今天张彪家的过来,跟我说肃州知府被问了罪,这事于你们有碍吗?”

    长青放下茶盏道:“于我倒是无妨的,只是郑大人很生了场气。这事情越闹越大,连兵部和户部也牵扯进去了。陛下虽未降罪于郑大人,却也让他彻查,也是有些敲打之意。”

    “怎的还有兵部户部的事呢?”许杏没想到牵扯这么多。

    “肃州的粮仓有些个不可说的勾当,所以根本没法开仓放粮,老百姓饿得狠了,就盯上了给北疆军运粮的车队。”长青知道的细节就更多了,“抢劫官军他们还不敢,只是去偷,但是那是军粮,除了户部的押粮官之外,有兵部派的官兵护送,区区百姓自然就被捉住了。”

    “然后……”许杏的心头一紧,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不知是官兵失手,还是他们有意为之,反正就把人打死了。偷粮的百姓死了三个,重伤了两个,死的人中有一个是不足十岁的孩子,一下子就在当地激起了民愤。”

    “这事情无人处置,甚至被当官的压了下去,是不是?”许杏问着,心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其实这并不难猜。

    长青点头:“是。当地知县不敢随意处置,便上报了肃州知府,得到的回复是兵部户部在执行公务,北疆大军的军粮不容有失,刁民咎由自取,再有闹事者以造反论处。”

    “然后这些灾民就南下,一边是为了乞食求生,一边也是要讨个公道?”许杏吸了吸鼻子,“可是他们走到直隶,又被当地官府拔刀相向,于是群情激奋,闹将起来?”原来这才是整个流民之事的真相。

    “大致就是如此了。”长青道,“这事情捂不住,已经上达天听了,接下来只怕所有甘陕的官员都要被治罪。”

    “那你怎么办呢?”许杏担心的看着他。

    长青苦笑:“只能等着圣上的旨意了。”

    “此事我没有主要责任,最多就是被牵连些许,不会伤筋动骨的。而且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是我们没法子决定的,我尽了力,问心无愧也便是了。”长青看她露出又气愤又担忧的神色,反倒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起她来。

    然而这些事情的处置结果就像悬在甘陕一众官员头上却始终不落下来的利剑,直到入夏时全省大部分地区下了一场大雨,也没有个说法。

    “倒不是朝廷做不了决断,而是实在无法顾及这许多了。打从进了四月开始,江南和湖广一带就连日下雨,几条江河都要决堤,两厢对比,北方的干旱都不那么严峻了。”长青说着就叹气,“今年先旱后涝,粮食减产甚至绝收,朝廷也是艰难得很。”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了。”许杏只觉得头疼,“好容易咱们这儿下了这场雨,多少有些缓解,南方又遭了灾。”

    “如今下了雨固然好,却又要防着麦收之时下雨,也是片刻不敢放心的,连郑大人都三令五申的部署夏收之事,可见要紧了。”长青道,“我过些日子可能要去底下府县看看,须得几日功夫。”

    当南方的洪水泛滥成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的时候,北方的甘陕地区已经完成了夏粮的收割入库。整个行省的夏粮减产四成,赋税也只收到了去年一半的数量,饶是这样,也让省里上上下下的官员们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好歹要比颗粒无收强。南下的流民也被朝廷简单安置了两个月之后遣了回来,虽然夏粮没了,好歹能种秋天这一季的红薯,也就饿不死了。

    他们要的公道,却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要到,有没有可能要到。

    “我想得是很好,可是今年这天时这般,果树也结得不好,柿饼和蜜枣都做不出多少,竟是白白的劳动你跑这一趟。”许杏又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胃口不好,雇人做的柿饼和蜜枣都自己留下吃了,面对合作伙伴董三太太,她有些不好意思。

    董三太太本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看着许杏的样子就有了几分猜想,便笑着道贺:“原来是夫人有了好消息,这可是大喜事,恭喜夫人。如今身子可还好?”

    许杏虽不主动宣扬,倒也不遮掩,便笑着谢了她:“前些日子天气热,有几分难熬,打进了八月,天气凉快了倒是舒服许多,也不怕你笑话,那些柿饼和蜜枣,大半都进了我自己的肚子。”

    “这有什么值得笑话的?这个时候,不拘是什么,能吃下去就是极好的!”董三太太连忙道,“其实这个果子的事民妇并不着急,也不是来催夫人发货的。这不是外子又要往西去,民妇想着许久没见夫人了,如今北方又没了灾情,就跟着来了,给夫人请个安,说说话,民妇就是极高兴的。”

    许杏笑笑,问:“府上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如今路上可太平?”

    董三太太道:“春上闹旱灾的时候不大好,民妇家里两支商队都没走,如今却是没妨碍,都很是太平,倒是南边因为洪水,许多道路都没法走了。要不是北边这条线撑着,家里也是不好过。不过,咱们甘州的药材是真好,不瞒夫人,利润极大。”

    这事儿许杏知道,甘州的药材种植已经很成规模,相应的加工炮制、采购外销等行当也都发展了起来,再加上道路通畅,卖到中原甚至西域等地的极多。今年虽说大旱,可是知府潘昱一早就在抓水利设施,基本上保证了灌溉,所以包括药材在内的农产品只是减产,却没有绝收。相比于被旱情严重折磨的其他州府,曾经最穷困的甘州,如今倒是最有兴旺之相的。

    红薯耐旱,产量又高,夏天的麦子收完,不用官府强制,百姓们就把所有的农田都种上了红薯。到了九月秋收,家家户户都收获了足够吃到明年的红薯,所有人都放下了心,今年当是不会再挨饿的了。

    许杏的作坊和酒坊也终于得以再次开张。

    “这会子可算是放心了。唉,咱们回来了这一年,我就没收入几两银子。”许杏熬过了吃什么吐什么的艰难时期,身体舒服了些,也有精神盘点盘点自己的小金库了。

    长青看她精神好,也跟着轻松下来:“你只管看看账目也就是了,不都有底下人办吗?”

    “可说呢,再过两个月,张彪家的就要生产了,我还得自己盯着些,好在过了年我身子不便的时候她应该也就能出门走动了,反正你现在也不大用到她相公,便叫他们一家子一起出门也无妨。”许杏盘算着,“我觉得你说得对,张彪他们肯定私底下还有一份俸禄,上回他娘子过来的时候身边跟了个婆子,说是专门买来伺候的,瞧着他们就是手里不缺银子的样子。”

    “你别问他们,还和从前一样便是。”长青嘱咐道。

    许杏自然是点头答应。

    长青这才道:“邸报上说入秋之后,南方洪水退去,灾情已经大大缓解,又有朝廷赈济,已经没什么大事了。接下来只怕朝廷的处置就该到了。”

    第190章 北方明珠

    当今的皇帝陛下正值壮年,乾纲独断,并不是处理不了办事不力或贪渎不法的官员,恰恰相反,一旦龙颜震怒,要收拾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才迟迟没有处置旱灾和水灾中明显该被惩处的官员。人全都没了,谁干活呢?

    而入秋之后,各地的灾情都在减退,生产生活秩序都在回归正常,钦天监一众官员提着脑袋跟皇帝保证,明年必将是个风调雨顺之年,这下子,皇帝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秋后算账了。

    根据钦天监的测算,今年北方的旱情中,真正最为严重的其实是甘州和凉州,然而这两地并未出现流民,甚至还收上来了相当于往年六成数量的粮税,至于商税银子,甘州较前一年多收了四成,凉州都多收了一成。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对皇帝来说,没有比较就没有愤怒。

    旱情比不上甘州严重的蓟州饿死了人,肃州打死了人,还酿成了流民之乱,不收拾他们收拾谁?于是蓟州知府因为失察、渎职,官职一撸到底,永不叙用。而肃州知府就更惨了,他还有粮仓的事儿说不清楚呢,直接抄家下狱,等着刑部判决。至于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干官员,所有主管相关事务的,通通罚俸一年。

    “没了?”许杏等了一会儿,发现长青没有别的话,便有些不相信的问。

    长青微笑:“没了,哦,我要去书房写请罪折子,所有人都得写的。”

    许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能用银子抵过,就不是事儿,咱们家有银子,不怕!”不就是扣工资和写检查吗,不叫事儿了!

    长青摸摸她的脸:“这下你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你快去吧,写得诚恳一点儿,也别忘了分辩分辩,你那个说了不算啊。”许杏想着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长青什么都好,也不傻,可是偏偏有点儿封建士大夫那种家国情怀,可别真的往自己身上揽了一堆错,万一皇帝陛下当真了可就麻烦了。

    长青回头:“放心,我有分寸。”

    进了书房,他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许杏有孕,他没多说,其实他们这些人且还没有过关呢。肃州和蓟州粮仓的事儿一个是知府知情参与,一个是知府不知情,可是敢把脑筋动到官粮上,只怕上头也是有人的,看皇帝的意思,肯定要一查到底,查明白了,他们才算是安全。他自然是不怕的,可是接下来未必没有风波。

    “不是你们都罚了俸禄吗?怎么胡参议还被下了大狱呢?”临近年关,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名参议被抓进了大牢。这也是省城里的大事了,许杏就是在家休养,也得到了消息。

    “粮仓的事情,陛下还在彻查呢,肃州知府招出了他。”长青说,“说不得朝中还有人参与。”

    “那这下郑大人那里有没有干系?”许杏问。

    长青摇头:“至少目前来看,郑大人与此事无关,但是一个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

    “可是郑大人跟陛下是亲戚,他又不知情,应该不会很严重的。”许杏很明白这一点。她虽然不喜郑家人的做派,可是倒也没说就盼着人家倒台。

    “你说得是。”长青也不很在意郑大人的处置结果,反正即使郑大人被罢了官,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封疆大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