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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不过初一 第62节

    小方尽职尽责,打来电话催她起床:“你赶紧起床哦,我要继续睡了,待会没人催叫了。”

    钟尔说“好”。

    挂断电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在类似的问题上撒了谎。

    人都有虚荣心,不少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会对实际情况进行杜撰或夸大。

    大家的虚荣各式各样,一般多用于吹嘘家庭条件、人脉资源或过往经历,而钟尔的虚荣几乎都用在家庭关系上,小的时候,她乐衷于编造家庭和睦的故事给同学听,在同学眼中,她是家人万般呵护的掌上明珠,拥有一双对她百依百顺的慈爱父母,羡煞旁人。

    其实这些故事都是她理想中的生活,她每每给自己造梦的时候,都能获得一丝短暂而微渺的幸福,这种幸福让她上瘾。

    为此,她从来不敢邀请同学到家里去玩,也不得不编造更多的谎言来解释为什么她的mama从来不接她放学,为什么她的家长会总是爷爷或者外婆来开。

    再大点,心智开始成熟,她很少再编造故事,但也很少主动提及家里的情况,除非别人问起,在没法转移话题的情况下,她才会坦白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但匡秀敏不关心她、不在乎她,她直到今日,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向第三人坦白。

    本质上,她还是小学时代那个虚荣的小女孩,靠谎言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

    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她就得演到底。

    从许听廊怀中挣脱出来的时候,钟尔不可避免地又一次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他睁眼看她,困倦但无限耐心:“上厕所?”

    谎言像刻进了dna,钟尔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要去机场接我妈,你继续睡吧。”

    许听廊心下一沉。

    她语调很淡,说不清是个什么语气,但可以确认的是,与柔情蜜意全然无关。

    他做出昨晚的决定,纵然抱了破釜沉舟的决断,但内心深处终究是抱着侥幸心理的,相信她的性单恋症状不至于灵验到当场发作,何况她在整个过程、包括事后的反应,也不像会翻脸无情的样子。

    他好像,还是太乐观了。

    目送她进去浴室,不一会里面传来花洒淅淅沥沥的水声,许听廊也没了睡意,坐到床边等她出来。

    她出来得很快,肩臂、小腿等未被浴巾遮盖的皮肤一个劲往下淌水,反射一层莹莹的光。

    大概是没料到他在等她,脚步微微一滞。

    “你怎么也起来了?”她问他,谈不上关心,更像是没话找话。

    昨夜的亲密好像全部烟消云散,只剩漠漠的疏离。

    许听廊微微一笑,把忐忑、愤怒和不甘隐藏得很好,到了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想继续玩粉饰太平的游戏,干脆开门见山:“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你腻了没?”

    这个问题,钟尔本打算今天起来以后好好感受清楚的,但现在因为那点节外生枝,她现在完全没有闲暇思考风花雪月。

    亲情的破碎滤镜作祟,她的情感认知闭塞而迟缓,无法分清自己的心。

    良久,她摇头:“我不知道。”

    许听廊笑一下,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没关系,腻了可以直说。”

    钟尔本就心烦意乱,他又步步紧逼,狗急还跳墙,她当即反击:“不知道,我说了不知道你还一直问!那你又希望我继续纠缠还是停止纠缠?”

    “我先问你的。”

    “那我说了我不知道。”

    “……”

    他们之间的问题又回到原点。

    她不确定,他也不肯先低头。

    他们的关系,无限靠近,却又迟迟无法重叠。

    *

    钟尔寻了个借口支开司机,自己打了辆车。

    没有目的地,只让司机兜两小时的圈。

    她的脑袋抵着车窗,阖目发散思维,想匡秀敏和stella。

    等心情稍微好一些了,开始想许听廊,想17岁那年,也想最近几个月几个月,间或还有昨夜混乱而隐痛的片段闪回而过。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司机应她的要求把她送到片场。

    她的喉咙好像有一个自动装置,替她应付小方对匡秀敏的关怀。

    “飞机提前到达了,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她说不来剧组,长途飞行很累,现在在酒店睡觉。”

    “你们白天别去打扰她,晚上我下戏了去陪她就行。”

    ……

    小方深以为然,完全没有怀疑。

    钟尔这会其实不太想见到许听廊,她怕他又追问她,她在网约车上认真思考过他们之间的问题了,但她只是越发混乱。

    但同在一个剧组,又是对手戏最多的男女主,怎么可能没有交集。

    双方都想要一点成年人的体面,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小方还是看出了不对劲,等到休息时间,他趁旁边没人,贱笑着跟钟尔咬起耳朵:“你昨天得逞了吧?

    钟尔瞥他一眼,不说话。

    小方摸着下巴,自以为聪明:“看你对他这个冷淡劲我就知道。啧啧啧,你这渣女属性,果然连最难泡的男人也没得例外。”

    钟尔心里浮起一丝遗憾,迟疑着问:“真这么明显吗?”

    “其实也没有。”小方老实了,“我就是看你们俩都纵欲过度很累的样子……”

    钟尔:“滚。”

    *

    纵然钟尔和许听廊有隔阂,不过磨合了这么久,演戏的默契还是有的,一上午的戏过得都挺顺利。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钟尔越来越紧张。

    因为今天有一场水中的重头戏需要她哭。

    拍哭戏向来要她老命,更要命的是最近几天倒春寒,今天阴雨绵绵,气温只有个位数,下水的戏份一直ng的话,想想都可怕。

    往常她拍哭戏,导演看她实在哭不出来都会给她放水,但刘导的字典里没有“差不多行了”这几个字,她演不出他要的效果,他就敢跟她一直耗下去,只要她和许听廊还有一口气在,就得继续在湖里面泡着。

    本以为这天气和她不擅长的哭戏撞在一起已经是屋漏偏逢下雨的典范,直到她上厕所发现她的例假好死不死大驾光临。

    钟尔简直两眼一抹黑。

    “那你会肚子痛死的。”小方一听就急了,“要不我去跟刘导说说吧,总不能为了拍戏糟蹋身子呀。”

    如果是以前,钟尔吃不了这个苦,一定会要求更换拍摄时间,改不了时间就找替身替演,反正剧组都巴着她,肯定会妥协。

    但这一次她只是稍一犹豫,选择了拒绝:“死不了。”

    小方也知道《白首相离》和从前那些商业片不一样,这里讲究的就是敬业,演员没有那么多任性的权利。虽然担心钟尔的身体,但到底也没有坚持,只是心疼地说:“以后咱们再也不接这么辛苦的戏了。”

    走出休息室前,钟尔咬牙切齿:“这回我不拿个三大之一的影后,我他妈都对不起我自己。”

    下水前,剧组尽人道主义,给两位下水演员煮了姜汤,外头冻着的其余人等也都有份。

    姜是钟尔最讨厌的食物之一,从前她打死也不肯碰,念及今天的特殊情况,她没拒绝,只说:“有蜂蜜吗,给我加点。”

    小方听到蜂蜜两个字就满脑子黄色废料,一口姜汤“噗”地喷了出来。

    钟尔差点被他喷到,怒道:“你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小方心虚地摆摆手,偷觑了不远处许听廊一眼。

    如果说先前许听廊还怀疑这只是巧合,那么小方这一眼算是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登时无语,无语之余,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下意识看向钟尔。

    钟尔成功捕捉到其中的少儿不宜色彩,虽然只是一星半点,但也足以把她烫到,她一个哆嗦,仓皇躲避视线,唯恐被他扰乱自己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

    就是没搞懂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下。

    *

    斜雨飘飘,落进河面泛起大大小小的涟漪,远处的山脉立在灰蒙蒙的天穹下,也黯淡了颜色,只余下一抹影影绰绰的浅黛。

    刘导虽对演员严格要求,但也是知道心疼人的,下水前又仔仔细细给两人讲了几遍戏和注意要点:“辛苦两位了,我们争取三遍以内过,行吗?”

    钟尔非常心虚地跟着许听廊点了头。

    这段剧情讲俩人遭遇追杀,情急之下跳入河中,叶璟已经身负重伤,二人好不容易脱困,叶璟却发现自己遗失了足以倾覆王朝、动乱国政的信物,当即决定和张银翎分开,自己不顾一切回去寻找,这一回去便是九死一生,张银翎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崩溃流泪。

    钟尔光是用手试了下河水的温度就颤抖了,幸而根据剧情,张银翎是被叶璟拽下河去的,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种魄力,能做到一鼓作气跳下去。

    许听廊跳得义无反顾,钟尔被他拽下去的瞬间,不想夸他帅,只想骂他是个疯子。

    下一瞬,冰冷的河水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针砭似的扎在每一寸皮肤上,冻得人脑子都一阵阵发麻。

    俩人落入水中,根据剧情需要紧紧抱在一起——就算不是剧情需要,钟尔怕是也会贴上去,她本能地想要从他身上汲取热度。

    许听廊的手臂顺势收紧,只是在这种环境下,抱得再紧也聊胜于无。

    这场水中的戏虽然环境艰难,不过好在寒冷的感觉只需本色出演,生死与共的扶持也算这个境遇下的本能,戏剧本身的难度大大降低,前面的剧情都算顺利。

    到钟尔哭着说出“你有你的国,你的使命,可我只想你活着陪在我身边”的时候,刘导果不其然喊了“卡”。

    钟尔根本没有眼泪可以流,只是做了哭丧的表情,好在本来就在湖中,头上脸上的水珠不停掉落,也分不太清泪水湖水。

    但这显然无法糊弄刘导。

    俩人上岸,众人纷纷围堵过去,拿大衣裹的,帮擦头发的,递暖手炉的,送热水的。

    知道他们冷,刘导这次没有骂人,还安慰她:“小钟,情绪很不错,但是不够激烈,还要再往上提。你要知道这可能是张银翎最后一次见叶璟,是生离死别。”

    钟尔第二次ng,刘导也还算温和,又给她讲了两遍戏。

    第三次ng,他已经没有好脸色了。

    第4次,忍无可忍,开骂。

    钟尔简直怀疑自己会死在今天。

    俩人一趟趟下河,一趟趟上岸,后来哭戏被单独拎出来拍,重点指导,依然无济于事。

    她整个人渐渐冻到麻木,每一寸发肤都像不是自己的,只有小腹的痛一浪高过一浪,痛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