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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基久久地望着,幽幽地问:“听说……长安城豪宅林立,达官显贵争相构建,昭容这样的后妃,怎么也出宫来立府了?” “三郎怎么能说姨母是后妃呢?”崇简一听便笑了,调笑道,“无论是禁中还是外朝,没人把姨母当后妃的。要说后妃,她是天皇大帝的才人,该做太妃才是!” 隆基却仿佛不是在调笑,追问道:“先帝的才人做了嫔妃,这难道不是则天皇后的故事?” 崇简一愣,总算听出点什么来了,解释道:“自从圣人把主宫搬到了西内,姨母在宫中甚至都没有居处,每日朝请,都与外官一样,在宫外立府,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竞修豪宅这事,他们就是骂我阿娘我都没话说,但姨母身居二品,又是首相,仅有一座府邸,本就很低调了,更何况昭容府的宅院,你是没见过,我倒是去过,恬淡之极,京师罕见啊!” 隆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终于又笑开了,回头往繁华正盛的西市望去,唤崇简道:“别提她了,咱们喝酒去!” 言罢打马绝尘,终已不顾。问他也是匆忙,走得也是匆忙,崇简凝望他不羁的背影,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不为这小插曲所动,扬鞭追了上去。 隆基和崇简是不靠衣装也能出类拔萃的那等人,混坐在人来人往的胡姬酒肆中,也能独得无数美人倾目。李隆基拂开桌案上的香粉,挽过胡姬柔软的腰肢,一手捋起轻薄的丝帛,一手往囊中一摸,遍撒了金钱极尽阔绰大方。 见隆基大笑着放开怀中美人,崇简抿着笑轻啜一口杯中美酒,揶揄道:“我不知道三郎在潞州学得了这样的功夫。” “潞州虽寂寞,姑母挑的这个地方却是不错。”隆基不羁胡坐,一手也拈起酒杯,“居京师东北,来往之众多有仰慕长安而去的俊秀,无论是名士还是舞姬,多有别处的人没有的见地。” 崇简笑道:“去岁姨母设修文馆,大唐文风遍布,京畿之内以不学为耻,推崇有学识的人,想必潞州也深受影响吧。” 隆基笑笑,把杯中酒饮尽,不置可否,接着说:“潞州有一处冯昭仪墓,我倒是去拜会过。” “汉元帝的冯昭仪?” “没错。”隆基把玩着手里西域带来的玻璃高脚杯,慢条斯理地说,“元帝游虎圈,有熊逸出,欲上殿,冯昭仪竟然挡在元帝面前,直视凶猛的巨熊,想那元帝身边那样多的卫士,竟无一人有女子的胆识,我深敬之。然而哀帝即位,冯昭仪为傅太后诬陷,被逼自杀,此等胆魄,没有死在巨熊掌下,竟然自己了结了性命,我又深憾之。我去拜谒冯昭仪墓,虽是年久失修了,却又有一束残花敬在那里,想必是有一个倾慕的后人来过,不免觉得苍凉。人固有一死,究竟要怎样的死法才不会让后人觉得遗憾?而究竟要做到怎样的功业,即便寿终正寝,也能让后人临墓惋惜呢?” 他去潞州一趟的确变得深沉了许多,把他放出去锻炼也许还真是阿娘和姨母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崇简放下酒杯,无心的话竟点醒陷入哲思的挚友:“古来死了那样多的人,能被记住的又有几个呢?尚不知生为何物就思考将来如何死,只怕没有后人愿意临墓,哪还谈什么惋惜?” 隆基细细一想,歪着头笑了:“你说得不错。” 崇简并不在意这些千秋万代的事,年轻人做事当在现下是他的信条,举目一望沉浸于酒肆繁华中的众人,确定了安全,崇简压低声音道:“近来沛国夫人举丧,姨母受皇恩以日易月算守孝期,有二十七日没有赴朝,难以在朝中斡旋。阿娘在朝中的耳目果然回报,皇后加紧了行动,前些日子还指使卫士扑杀了上书言事的许州司户参军燕钦融,圣人的脸色极不好看,好像是不能忍受皇后的作乱了。阿娘此时调你回来,也是怕出什么事,好多一个帮手。” “只是需要一个帮手吗?”隆基反问道,“我在潞州广交朋友,认识一些军队里的人,既有禁军,也有边军,这些人没有不埋怨朝政昏乱的。上官昭容设修文馆大张文风,已是这些年来大家翘首以盼的美政了,除此之外,所出政令少有可圈可点者。前有梁王,后有皇后,皆不能治军而牢牢把持军队,兵将得不到尊重,还常常挪用军饷到内帑里去。还有朝邑县尉刘幽求,我与他交谈多次,绝对是做大将军的才能,如今竟然流落在小小的朝邑做管一县治安的小官,他的顶头上司还是皇后批下来的斜封官,难免不让人憋着一肚子气。若真如此怨声载道,姑母难道仅仅期盼于上官昭容的斡旋,真的不想解决掉皇后这个根本问题吗?” 崇简一惊,并不为他竟然有造反的想法,却是为他们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潞州,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瞒你说,我在卫尉府任事,也曾交游过几个戍守宫掖的将军。宫苑总监钟绍京将军说,自从燕钦融死后,皇后便给宫中换岗,引她的堂兄韦温掌宫中戍卫,韦温便安插韦播、韦璇等到十六卫中,宫里的禁军都挂上姓韦的名号,实在引人担忧。本来士兵们是替朝廷卖命的,谁被放下来做将军也无妨,然而诸韦不会做将军,常常仗势欺人鞭打士卒,万骑营可是有身份的子弟才能进的卫所,也被韦氏的将军仗势欺凌,怨声载道可不只潞州这么一地。”崇简叹道,“我据此向阿娘提出过,阿娘只说时机未到,不可贸然行动,可见她似乎也难以忍受皇后恣意任事了,只是不知这个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