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满月

    说云城要乱了，苏青鸾并没有感受到那波谲云诡。

    只觉得这些与自己并不相干，即便与自己擦肩而过，也只是厌烦那些潜藏在冰面下的明争暗斗，视生命如草芥般的权力斗争。

    倒是走在这云城的长街上，周围的流民明显增多了，原本的主干道竟夹道平添了不少乞食的。

    城里的百姓遇见了这些流民时，都是一副嫌脏嫌臭的模样，甚至有些百姓还听到了风声，“你们这些臭乞丐，死在外头就算了，还想把疫病带进城里来？”

    “死乞丐，死外边去……”

    紧随着，身后便是一阵扭打的声音。

    这样的情景，在君无双得到了城主之令开城门之后，便不断在云城中上演。君无双势单力薄，即便此刻有司理院的人上前来阻拦，但依旧源源不绝。

    苏青鸾想出城，但城里百姓太多，络绎不绝，却生生将苏青鸾的速度给拉低了许多。还没到城门口呢，便听到后面小药的追赶声。

    “小苏，你先等等我。”

    苏青鸾循声回望过去，却见小药拉着白玉骢从街道上挤来，小药追上来看着苏青鸾，愁眉苦脸，“小苏你想走也得先带上我啊，你不要小药了吗？”

    苏青鸾看着小药，忽而温柔一笑，伸出手摸了摸小药的手，道：“我这会要去北坡找兄长，带着你不合适，你放心，小苏要走绝对会带上你。”

    她眼下看着这些慌乱的流民，她也在四下寻找君无双的身影，“北坡那么大，我一时也不知道该上哪找去，我得找找君无双。”

    只是看眼下云城这么乱，治理这些流民的事情交到他手上究竟能不能办好，苏青鸾此际却心存疑惑。

    就在苏青鸾疑惑的时候，刚才那阵扭打的人越打越凶，最后在嘈杂的人群中听到了君无双的声音传来，“司理院办事，谁敢阻挠？”

    苏青鸾看去，却见君无双身穿一身皱巴巴的官服，此刻脸上严肃与疲惫并存，处理着街上的事件之后，他便吩咐大夫往城外疫营而去。

    在回头过来看到苏青鸾的时候，还没等苏青鸾开口呢，君无双便先开口了，“你来了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君无双一脸颓败与无奈的模样，他拉着苏青鸾到一旁去，压低了声音，怕所说的话外泄，“城外染病者众多，城里大夫根本不够用，其他人手也不够，我刚进城主府想去再求些人手，可城主并不肯见，你说……该怎么办？”

    “病者众多，须得在城外好生安置，而那些未曾染病的百姓，须与这些患病的区分开来，又得安置着……现在只怕城内城外人心惶惶，如若大乱起来……”

    君无双为苏青鸾分析着眼前情形。

    这话才说到一半，苏青鸾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如若大乱起来，城外疫营先乱，再染病城内，百姓怕流亡，流民又饥又饿不择手段，届时不止大乱这么简单，还须得死很多人！”

    苏青鸾这番话，深得君无双赞同，他连连点头，“就是如此，我把这些禀告城主，城主居然……”

    “城主不见你，你就不做事了吗？”苏青鸾一把揪起了君无双的衣襟，将他忽然拽到自己的跟前。

    这个女子，向来手段非常，但是这种被揪着衣襟训斥的场景还是第一回，君无双本想反抗的，但苏青鸾的话却让他乖乖受训。

    “君无双，我道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事事以百姓为先，现在看来我看错人了。”苏青鸾说着，一把甩开拽着他衣襟的手。

    她皱着眉，声音并没有刻意压大，但是一字一句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垂在君无双的心底。

    “君无双我告诉你，你找我也没用，城主不给人你就不能做事了是吗？那我告诉你，这会城外……”她指着城外的方向去，将眼前的形势对他说，“城外现在，黎橦的兵马不知道蛰伏在哪处，伺机反扑云城，以报城主陷害之仇。”

    说着，她又将手指往城主府的方向，“这边呢，你们的城主，也正厉兵秣马的等待黎橦出现，打算一举歼灭，城主之威，岂容亵渎？”

    “而你呢，这会上报的都是那些与他们无关的事，流民的性命，疫营的生死又与他们何干？君无双……该怎么做，还须我教你吗？”说着的时候，她左右看了一下，将跟随在君无双身后的一个士兵拉了过来，一把拔过他腰间的刀。

    “云城就要乱了，他们都被权力熏了心了，怎么做……看你自己。”

    君无双接着苏青鸾扔过来的刀，这刀沉沉的，刀锋泛着寒光，这抹寒光无声的落在君无双的心上，竟微微发冷。

    他看着苏青鸾，久久无言，紧握着刀柄的手十分用力，像是在极力的消化苏青鸾刚才那番话，再抬起头来时，苏青鸾却提着她的箱子走去了。

    没走几步，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正好撞上君无双想说什么，二人皆都愣了一愣。

    苏青鸾刚才那般训斥，这会忽然又有些难以启齿，“我要去一趟北坡，但你也看到了，北坡那么大我无从找起。”本来她想看看君无双能否帮上什么忙的，可现在看来，君无双这边更需要人手，于是她道：“小药先留在这里了，帮我把驴子看好就行。”

    她就为吩咐这话？

    君无双愣了半天硬是没转过来，“我照顾不了他，我好歹也是司理参军，你让我带娃？”

    “他会煎药。”

    苏青鸾一句话让君无双忽然噎住了，他看了看那小药童。

    的确！此刻！城里城外流民四散，医馆大夫和药童全都不够用，他们很缺这样的人才，但苏青鸾将这孩子托付给他，君无双也有担心的地方，“可外面病情四起，我怕……”

    “他百毒不侵！”

    好吧！

    君无双这下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一拍双掌，“你且放心的去吧，小药我必定帮你好生看管，尽管交给我，再来十个八个也不是问题，本司理最会带孩子了。”

    说着，君无双低头看着小药，对上他那双清澈无比，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勾起了一个万分和蔼可亲的笑容。

    这个大哥哥好生奇怪哦，刚才他都不是这样说的。

    苏青鸾看了小药一眼，嘱咐道：“这边交给你了，小苏办完事就来接你。”

    她这次前往北坡去找兄长，现在兄长成了那模样……苏青鸾想到这一点心中便难受了起来，她抿了抿唇，道：“反正，小苏会回来找你的。”

    小药是个懂事的，以前在锦城的时候她也经常自己外出，回来还给带好吃的，于是小药点点头，“小苏你去吧，我会帮忙煎药的。”

    “真乖！”

    苏青鸾提着箱子便往外走去。

    只是，在临近城门的时候，从城楼上却听到关闭城门的号声响起，紧接着那两扇大开的城门便笨重的被挪动。

    “怎么回事？”苏青鸾忽然大惊。

    在外头的那些流民一听要关城门了，也不管有病的没病的，一股脑的往城里冲来，边冲边喊：“云城要关了，赶紧进城……”

    云城都是骗人的，说什么赠医氏药，还不是开了城门这会又要关上了！

    黑压压的人群，全都想赶在关闭前进来，深怕被丢弃在外面，便生死无人管了，最起码进了城，还能乞得一口饭吃。

    苏青鸾本来想往外走的，可正好碰见这乌压压往里冲的流民，一时之间非但进不了，还被挤得往后退了。

    “让开……”苏青鸾用力拨开这些如潮水一般的流民依旧往前不了，她靠着街道边屋舍而站，无力的看着这奔涌的街道，以及不远处城门传来“砰”的一声重响。

    城门就在她眼前关闭了，最后那道光亮彻底绝在自己跟前了，那种明明是在跟前，却远在天边的无力感，苏青鸾只觉得浑身个发冷。

    她的目光忽然被站在城楼上的一道身影吸引了去。

    只见萧定山孤身一人站在那城楼上，猎猎风吹动他衣襟鬓发，清冷神色似乎从未曾移过，在苏青鸾抬眸看去的时候，正好与他的目光相对。

    相隔甚远，也无言语，但苏青鸾便能很清楚的从他这一眸中看出他的心思。

    他刻意，不让自己出城的！

    苏青鸾忍将目光看向紧闭的城门那边去，外头愁云惨雾，哭声喊声混成一片了，苏青鸾的心也更落了一层。

    萧定山此刻关闭城门，怕是……有动作了。

    城外阴风乍动，吹动城头风旗飒飒作响，遥遥的隐映一轮发白圆月，映在楼头，隐约又似当年。

    苏青鸾不用去看去，依旧能感受到在城楼上那抹目光追随，她不禁紧握住了手中的箱子……城门关闭了，她该如何出城？

    城外此时，有风乍动，特特铁蹄从云城长街处奔踏而出时，一路向北。

    阿九痛了过去，趴在马背上颠簸着，恍惚之间睁开眼看了一眼，入目处，只觉天际处一片湿云涌动，隐隐遮掩去了那天色未暗却早早升上的月影。

    是了，又是满月！

    那年，也是如此！

    在恍恍惚惚之间，阿九仿佛未曾走过那十年，在记忆之中，仿佛一直身处于当年的情景当中，今夜只不过是涌动的开始。

    残存的记忆，他被带到一处地下暗道去，隐约听到黎熏儿大喊的声音，“来个人，找军医来治。”

    是了，阿九没有忘记……他见过黎橦。

    那时候黎橦称病在家，阿九造访了他。

    黎橦何尝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在城主的预谋之下，那时候阿九踏进黎橦的家中，没有说什么，只对他说：“我记起来了。”

    黎橦听到此话，也没多大意外，只答，“老朽不惜此残身，唯有一口气吞不下了，咱们联手吧！”

    把当年发生过的事，再重来一遍罢了。